由这副面部表情,可以推断出她是在等待一个人,恰在此时,林中不知何处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她随即抬头四顾,仔细地寻觅着;她那双晶莹的大眼睛映入我的眼帘,像麋鹿一样胆怯,在透明的阴影中很快地闪动起来。她把一双明眸睁得大大的,神情专注地盯视着发出响声的地方,又细心地倾听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什么,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慢慢把头扭回来,低下头来抚弄着那束野花。她的眼圈发红了,双唇伤心地颤抖了几下,又默然无语地流着热泪,一颗颗晶莹的泪珠从浓密的睫毛上滚落下来,泪水在面颊上川流不息,而且发出闪闪的亮光。这位村姑静静地坐在那儿,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时间,她有时苦闷而又无可奈何地挥挥手,而且一直悉心地谛听着……
忽然树林里又传来了响声,她的精神为之振奋起来。继续传来响声,而且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终于传来了坚实而急促的脚步声。于是她挺直了胸脯,又显出一副怯懦的神情;专注的目光颤动着,闪露出一种无限期待的神采。目不转睛地望着传来声音的方向,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从密林中闪露出来。村姑凝神地看了一下,那张苍白的面孔立刻飞起了红晕,双唇立刻捧出一朵幸福的微笑,本想立刻站起来,却又马上把头低下,脸上的红晕也消失不见了,显出很慌张和困窘的样子,直到那个男人走到她的面前收住了脚步,她才抬起眼睛,以颤抖而又几乎恳求的目光望着他。
我心中感到十分好奇,悄悄地把这个男人打量了一番。说老实话,我对此人并没有产生什么好感。从他的表情和衣着上看,只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大地主使用的一个侍仆亲信。你看到他那身儿打扮,就给人一种爱追求时髦而又轻狂放浪的印象:身着可能是主子的或赏给他的一件古铜色的短大衣,纽扣一直系到下巴颏底下,戴着一条粉红色的领带,两头却是雪青色的,头上扣着一顶黑色的丝绒帽子,还镶着金边,戴得很低,把眉毛都盖住了。白衬衫的圆领浆得硬硬的,支着他那两只耳朵,紧紧地夹着他的腮帮子,两只手上盖着浆硬了的袖口,只露出红润的弯手指头,指头上戴着两枚金银戒指,上面还镶着勿忘我草的形状的绿松石。那张脸倒是很红润而光鲜,但是却给人一种厚颜无耻的感觉,这种面孔是男人一看便会反感,而女人一见就会着迷的。很明显,他又竭力使他那副粗野的蠢相表露出一种鄙视、厌烦和倦怠:那对乳灰色的小眼睛一直眯着,紧锁着眉头,撇着嘴,矫揉造作地打着呵欠,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而又潇洒不上来的丑态,一会儿伸手抚弄一下自以为拳曲得很漂亮的火红色的鬓发,一会儿又捻一捻厚嘴唇上的黄色髭须——总而言之,是一副拙劣得令人作呕的样子。他一看到这位年轻的村姑,立刻就装腔作势地表演起来:懒洋洋迈着方步走到她的面前,少许站了一小会儿,扭肩摇臀地摆几下,大模大样地把两手插进大衣兜里,佯佯不睬地扫视了那个可怜的姑娘一眼,便冷漠地就地坐了下来。
“怎么,”他心不在焉地开了腔,眼睛仍旧望着别处,摇晃着两腿,打着呵欠,“你在这儿等了好长时间了?”
村姑没能立刻答话。
“好长一会儿了,维克多·亚历山大雷奇。”她用低得几乎让人听不到的声音答道。
“噢!(他摘下帽子,傲慢地用手抚弄两下几乎从眉毛边儿上长起的浓密的鬈发,神气十足地看了看四周,又小心翼翼地把帽子盖在他那宝贝的脑袋瓜子上。)我把这事儿给忘了。而且,你看天又一直在下雨!(他又打了个呵欠。)事情多得要死,哪能每件事儿都顾得上,就这么忙,搞不好又要挨主人骂了。我们明天就要走……”
“明天就走?”村姑惊慌地问道,两只眼睛注视着他。
“明天就走……哎,得了,得了,别哭了,”他看到她全身打战地把头低下,就连忙恼怒地继续说道,“阿库丽娜,你快别哭了,好不好?你明明知道,我就烦你这一套!(他皱起他那圆鼻头。)你再哭,我马上就走……你真蠢,有什么好哭的!”
“好,我不哭,不哭了,”阿库丽娜赶紧说,同时拼命地把泪水吞回去,“那么您真的明天就动身吗?”她停了一会儿又问道,“什么时候再能和您见面呢,维克多·亚历山大雷奇?”
“咱们会再见面的,会再见面的。不是明年,就是以后再见,老爷可能要去彼得堡任职,”他满不在乎地答道,说话带着鼻音,“我们大概还要到国外去转一趟。”
“您一定会把我给忘了,维克多·亚历山大雷奇。”阿库丽娜悲悲切切地说。
“不会,不会的,我不会忘掉你。只是你得要机灵点儿,别总是傻乎乎的,要听你爸爸的话……我不会把你忘了,绝对不会。”他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