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康成［日本］

一

很多时候，作为文艺读者的少女，比国务大臣或大学校长更优秀。相反地，很多时候，作为文艺的作者的少女，比昨日刚脱离母乳的三岁孩子更拙劣。说实在的，今天的女学生的诗和散文，其艺术价值远比今天的小学生的诗和散文的艺术价值低得多。

引此为例，未免太可悲。不过，一个叫西村绫子的少女的文集《青鱼》等，也显示了有趣的实证。这是我爱读的书之一。西村氏小学时代的作文占了这部文集的大部分，再加上一些她在女校初年级时写的诗文。我从小学时代的作文依次读到女校时代的作品，总是皱起眉头，将书扔在一边，可叹地感到：素质如此好的人，难道非得犯少女病吗？可是，这个少女似乎是在纪伊的农村就读小学，女校则是在东京的文化学院。众所周知，文化学院是传授最进步的艺术教育的女校，是日本惟一的艺术学园。它是不可能把少女时代就萌芽了的艺术心教育坏的。然而事实上，竟使她写出了远比在纪伊农村小学更为拙劣的文章。

不消说，《青鱼》的作者后来可能很好地发扬她那良好的素质吧。《青鱼》中收入文化学院时代的文章稍有些庸俗，可能只是一时的迷糊吧。当然，我也并不是想在这里说文化学院和这个少女的坏话。我只是想说：对于艺术来说，少女心比童心更危险，运用方法是很困难的。

二

如前所述，作为作者的少女往往不如儿童，不过我想也可以说：作为读者的少女比儿童会得到更少的恩惠吧。近年来，随着童话童谣研究和制作的非常流行，儿童读物的数量颇丰，其艺术质量也提高了。可是，今天的少女文艺读物，大多数在艺术性上都是不可赞赏的东西。严格地说，也许基本上不存在少女文艺之类的东西。这不仅是日本，西欧各国似乎也没有太多的少女读物。因此，一部分少女寄托于儿童读物，另一部分寄托于成人文艺。一部分怀念童话的情绪，另一部分憧憬恋爱的情调。犹如食客对特意的美味佳肴，恐怕也难以学到手吧。因此少女可悲的，是在文艺上的双重国籍者，也许被搁置在应该是混血儿的命运上。隔墙眺望东邻家的西番莲园，隔墙眺望西邻家的菊花圃，而自家也许是没有花圃的穷户。不可思议的是，给文艺倾注最美的爱的少女，也许是文艺的最不幸的读者。

当然，少女杂志很多，少女小说也很多。那既不是成人的读物，也不是儿童读物，无疑是少女的读物。而少女们通过这些读物，脸颊绯红，并且粉饰着梦。然而，从我们纯文艺的立场来看，要把这些当作艺术品来承认，是不得不踌躇满志的。目前由于这些情况，似乎使少女们基本上都陷入少女病。正像青年必须燃旺霸气那样，少女沉湎于感伤，这不能不令人感到可怜。因此，这些作品不能成为艺术性优秀的证据。

从理想上说，犹如今天的儿童有儿童文艺那样，少女也必须拥有艺术价值高的少女文艺。这种美好的时代有朝一日可能会到来的吧。于是《令女界》和《嫩草》等，都是要努力走近这种理想的读物，应该说是值得庆贺的。

三

没有出色的少女文艺，由此而产生有关少女与文艺的种种问题。

最近在文坛上，《妇女公论》杂志提出了“文学少女与不良少女”这个问题，菊池宽氏对此很恼火。还有，据说东京府立女校不让学生阅读小说，加藤武雄氏对此愤愤不平。当然这两位的气愤是对的。但是，我没有勇气无条件地向少女们推荐今天的文艺。我甚至对顽固守旧的教育者的意见半带同情。假使有人问要从文艺和体育这两者中为少女们选择，你选哪一种，我将会马上取体育而舍文艺。

当然，许多文艺创作的时候并非把少女读者考虑进去的，不过少女对成人世界的憧憬，与儿童不一样，是现实的，其同情也包含着相当的理解。因此，少女可以接近成人的文艺，也是可以感到亲切的。不过，她们认识作品缺点的能力差，缺乏批判性的理性，所以伴随着少许的危险。对今天的成人文艺感到更多不满的，不是食客的少女们，而是作为这家的主人的成人们。在这种情况下，少女们最好抛弃食客的客气。最好是让自己的感情如实地表现出来。即使与成人们的批评不同，少女最好只管把作为少女的批评坚持到底。

但是另一方面，对爱好文艺的少女来说，广泛阅读报刊上刊登的文艺批评是非常重要的。只偏于阅读创作的这种文艺趣味，并不正确，而且不能保证进步。还有执著于一两个作家而忘却了日本以外的国家也有文艺，这样的读书法无异于一年到头只偏食炸肉饼，一提起点心就只知道豆馅糕。也犹如尽管旅行于美丽的山川，本人却只顾瞧着脚跟底下的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