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外面闲逛的时候,我时常想:高西娅为什么这样缺少决策力。她为什么不能一次就把东西买下或是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就决定了她要去市场上买什么东西回来?她的这种没主意的性格是从前就有的呢,还是(像她经常说的)后来因为同我在一起才变成了这样的呢?我不能确定。那些有钱又有闲的人如果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享乐上,那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可是像我们这种以奋斗为乐趣的人哪有这么多的时间?那些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而且钱多得不知道怎么用的人,他们在炫耀财富和得到承认的过程中会感到幸福和满足。但是对我们来说,我以为,能够让我们去竞赛和骄傲自豪的不是东西、物质,而应该是好的作品。任何一个作家,我以为,即使他是睡在地上,只穿一条围裤,但他创作出了好的诗歌、小说或戏剧,他也比那西服革履、坐轿车、住洋房的人生活得更好,更幸运。他嫉妒的不是别人的物质享受,而是别人的优秀作品。如果一个这样的作家,有一个为了一条纱丽——不管那纱丽是否贵重,就要浪费多半天时间的夫人,那他的气恼愤怒是很自然的。
在和高西娅结婚之前,我从来不在购物上浪费时间。第一眼相中的东西马上买下。我一向认为,第一家店铺如果有吸引我目光的东西,那我没必要再去第二家店铺。高西娅的说法是,我从来也没有那么多的钱,所以我就没去市场购物的瘾。可一眨眼的工夫,她又会说,即使有钱,我也不喜欢去市场上散心。我不明白,女人为什么爱去市场散心。我有一个朋友,年轻时一定十分漂亮。如今尽管上了年纪,但仍然很有魅力。她才华横溢,书读得很多,国内外的作家似乎没有她不知道的。她没结过婚。我看见,傍晚时分,她那里时常有许多人。她时常去市场,而且光顾许多店。如果哪个店的店主长得英俊,也就经常去,一边同店主聊天,一边让店主给她拿这个看看,拿那个摸摸,同时买一点东西。我理解她光顾店铺的心理。
近来,城里的店主们开始喜欢用漂亮、温柔的姑娘们站柜台了。不光是私人的店铺,就连半官方的机构也这样。因为这样可以为店铺增辉。如今,要是哪一个小伙子或老头子受不了自己周围的单调环境,拿着买东西的幌子去逛店铺,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但仅只是为了买某一种极普通的东西跑十家店铺,为了三五个卢比同店主讨价还价,结果是浪费两个钟头的时间节省几个卢比,这我实在是不理解。
我记得很清楚,刚结婚的时候,我们总是在傍晚的时候去银光街,然后很快地买完东西。不管住在哪个城市,我总是只在一两家店里买东西,和店主成了朋友以后,他总是拿好东西给我,这样从不浪费时间。即使是人很多的时候,他也会关照我。除此之外,我适合什么颜色,我的妻子又适合什么颜色,我是有一定之规的。我一直认为,如果一个女人的肤色白皙,那她穿深颜色的衣服一定很好看。如果她的肤色较深,那就应该穿浅颜色的。高西娅的肤色不白,也不黑,近于麦黄色。在婚后的那一段日子里,我喜欢看她穿赭石钯的纱丽。显然,那时候买纱丽不用很多的时间。
现在,回想起来,我忽然发觉我那时候从来没有考虑过,她是否更喜欢穿深色的纱丽。后来,当我在阿拉哈巴德邦长府看见萨罗杰尼·纳衣多夫人(她的肤色很深)穿了一件颜色很深的纱丽,又披了一件更深的披肩的时候,我就突然想起来,结婚前,高西娅也穿深色的。婚后不久,她买了几条纱丽,其中有一条墨绿的,我看见了就对她说:“把这条送回去吧,这颜色不适合你。”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们已经结婚十来年了。我强迫她接受我喜欢的颜色,结果却更麻烦了。她总是想买她也喜欢的那种颜色的纱丽。而我却努力想知道,她真正喜欢的是哪一条。结果就使得我们频繁光顾每一家店铺。
说实话,我真心希望的是她去市场上买回她自己喜欢的东西。但是高西娅从来不这样做。她为全家买衣服,买各种东西,但却什么也不为自己买。可每次回到家后,她准会在说话的时候漫不经心地说上一句:“在哪儿看见一条纱丽,我真喜欢。”或是“哪儿有一个手袋,真想买下来”。说那话的意思就是:“最好你替我买来。”我去市场通常也变得像她似的,转遍了所有的商店,要不就是看了十件,结果挑中的是第一件。
一个在经济上依赖其丈夫的女人,她必然要看丈夫的脸色才能使丈夫为她买东西。可是高西娅在经济上是独立的,而且我方方面面还都要依赖她。每当她要我和她去买东西的时候,我都十分的恼火。她干吗不自己买她喜欢的东西,却无故地浪费我的时间。是的,我曾经读到过(我在文章的开头提到了),女人去购物,爱拉着自己的丈夫。某一件东西,她们心里很喜欢,但却希望丈夫也表示喜欢。如今我还记得,有过那么几次,我和高西娅去市场。她在里边挑选,我在店铺外面的巷子里闲逛;或是坐在柜台下晃着脚;或是为了消磨时间十分专注地嚼着槟榔。等她买好了东西,我就扛起来跟她一起回家。我真不明白,高西娅自己就能做决定的东西,她为什么非要拉着我一起去买。就连像面粉、豆子、大米这类无所谓我喜欢不喜欢的东西,如果要买,高西娅也要我跟她一起去。如果我就:“我去买,你别管了。”那她会不高兴。虽然她口上说:“那好,你去吧!”可实际上,她的兴致全没有了。她会觉得我很粗暴,不愿意跟她一起去。
结果,我在购物的时候也变得优柔寡断了。不光顾四五家店铺,我就没法决定。这几年来,我一直觉得我的睡衣旧了,褪了色,克什米尔丝绸滚边也破了。那是1954至1955年去克什米尔时买的,三年前,我重新染过。去年,高西娅说:“你别尽想着买成衣了,买一块高级料子做件新的吧。”她把钱都给了我,可我没时间去市场买。今年决定,做一件新睡衣。从前我十几分钟就能买好所需布料,可这回为了这布料,我花了整整两天时间。不仅光顾了中心市场,而且逛遍了民政路的所有商店。有趣的是,从前我总是抱怨高西娅的那些话,她如今也用来抱怨我了。
(王晓丹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