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贝罗[秘鲁]
每天放学或课间休息的时候,我都要到华盛顿大街去站上一会儿,透过窗上的栅栏凝望着那座房子的灰墙,因为那里面严密地收藏着知识的钥匙。
从孩提时代起,我就知道那座房子里保存着我曾祖父的藏书。
我曾经听父亲说起过那些藏书,他一直到自己身体垮了,这件事情归咎于那次给藏书搬家。曾祖父在世时,那一万册图书一直放在圣灵街的家里。等他去世之后,子女们分了他的财产,而那部分藏书给了当大学教授的伯祖父拉蒙。
拉蒙娶了一位非常富有的太太,但是她不能生育,耳朵又聋,而且不通人情,使拉蒙一辈子都过得很不舒心。为了弥补夫妻生活的失意,他就随便跟所有能够弄到手的女人勾勾搭搭。他因为没有子女,在众多的甥侄当中特别偏爱我父亲。这不仅意味着我父亲可望继承遗产,同时他也必须承担义务。因此,当需要把那些书籍从圣灵街往华盛顿街他家里搬的时候,事情自然就落到了我父亲的头上。
据父亲说,整整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把那上万册书籍搬光。他得爬到很高很高的架子上面去,把书搬下来,装进箱里,运进另一所房子,再重新整理分类,而且所有这些工作都是在灰尘扑面,飞蛾乱舞的情况下干的。书是搬完了,但他却一辈子也没有缓过劲来,但是这番辛劳是有报偿的。拉蒙伯祖父问我父亲:“等我死的时候,你希望我把什么留给你?”父亲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的藏书。”
拉蒙伯祖父健在时,我父亲经常到他家去读书。从那时起,他就和一笔总有一天会到手的财产厮守在一起了。曾祖父很博学,他收集了人文学科方面的大量书籍,所以,可以说,他的藏书汇集了十九世纪末叶一个有教养的人应该掌握的全部知识。与其说我父亲是在大学里有所成的,倒不如说他是从那批藏书里接受到了更多的教益。他常说,坐在藏书室里的一把椅子上贪婪地阅读着随手拿来的书籍的时代是一生中最幸福的岁月。
然而,我父亲却注定永将得不到那笔宝贵财富。伯祖父死得很突然,没有留下遗嘱,所以藏书和其他财产一起就都归了他的遗孀。再说,伯祖父拉蒙死在一个情妇家中,所以伯祖母对我们家,特别是对我父亲,一直怀着不解的仇恨。她根本不想见到我们,怀着满腔怨恨,独自躲在华盛顿街的房子里深居简出。过了几年之后,她把房子一封,就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和亲戚同住去了。当时我父亲经常到那栋房前面徘徊,望着栅栏和封死的窗户,想象着依然摆在架子上面他从未读完的书籍。
父亲去世后,我继承了他的强烈的心思和希望。我的一位前辈怀着深厚的感情购买、收集、整理、阅读、抚爱、享用过的书籍竟成了一个既不关心文化又跟我们家没有关系的吝啬的老太婆的财产,在我看来这简直就是犯罪。眼睁睁看着它们落到最不识货的人的手里,不过,我仍然相信公理永存,总有一天它们必将物归原主。
机会来了。我听说,伯祖母杳无音信地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住了几年后,要到利马来呆几天,了结一桩卖地的事情。她在玻利瓦尔饭店住了下来,我三番五次给她打电话,终于说服她同意见我一面。我希望她允许我从那些藏书中挑点书,哪怕是几本也好,因为,我本来想对她说:“那些藏书原是我们家的。”
她在下榻的套间里见了我,还请我喝茶、吃点心。她的样子简直像一具木乃伊,但却搽着脂粉、穿珠戴翠,实在可怕得很。她实际上没讲话,但我猜得到,她从我身上看见了她丈夫、我父亲以及她所憎恶的一切事物的影子。我们一起呆了十分钟,她从我嘴中的动作中揣摩着我讲的话。明白了我那难以启齿的要求。她的回答毫无商量的余地,并且极其冷淡:“她的东西”什么也到不了我们家里。
她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之后不久就死了。她的亲戚继承了华盛顿街的那栋房子以及房里的所有东西,这样一来,藏书离我就更远了。实际上,那些书的命运必然是通过继承转户的渠道逐渐转到跟它们关系越来越少的人手里。他们可能是南方的乡巴佬,也可能是专营生产咸肉或从事鼠窃狗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无名之辈。
华盛顿街的房子继续封了一个时期。可是,继承它的人——莫名其妙,竟是阿雷基帕的一位医生——决定给它派点用场。由于房子很大,他就把它变成了学生公寓。我是偶然了解到这一情况的,当时我就要从大学毕业了,并且由于不再抱任何幻想,不再到那座旧房子前面去打转转了。
一天,一个和我要好的外省同学邀请我到他家去同他一起准备考试。我万万没有料到,他竟把我带到了华盛顿街那栋房子里。我以为那是不怀好意的玩笑,可是他却说,已经和五个同乡同学在那儿住了好几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