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自然之代表的女人

世界百篇经典杂文[电子书]

●米沃什[波兰]

无论如何,我这会儿说的还不仅仅是今天,而是从上个世纪初前后直到现在的这一段时间,今后这段时间无疑将会被人视为一个独立的篇章。因而我无法对当时人们一直对人类生理学所持的明显妒恨态度视而不见。在那之前不久,叔本华的著作在欧洲拥有众多的读者,而生存的痛苦则始终是诗人们一成不变的题材。很年轻的人士表现出对这一主题显而易见的偏好,在他们看来,我们对本能、对生活中的人的险恶用心的屈从是由性的神秘、由女人的魔力表现出来的。他们的绝望呼喊往往显得很幽默,虽然并不是刻意追求的,这证实了人们对夏娃欲与蛇结盟的古老的中世纪恐惧所经历的变化,多少世纪以来这种恐惧同与女人身体有关的通俗下流笑话非常和谐地共存。纵使我们觉得这一形而上的悲怆有几分好笑(可以说在1900年前后便过时了),也不应蒙骗自己,因为我们仍归属于那同一精神家族。从本质上说,被视为纯文学的大批作品是对抗存在的,它基本上是以既阴郁又淫秽的写作所作出的强烈抗议。

不幸的是我们令人难堪的童年在不断更新这一模式。无论我们多么愿意避免旧式的反女权主义,那些使人得到基本启示的瞬间并不那么容易忘怀——凹面不同于凸面,一块犁过的田也无法与犁地的农人等量齐观。一个小男孩爱上了大自然,大自然在他眼中便显得五彩缤纷、妙不可言、魅力无穷。以后他又爱上了一个女人,一个邻居家的小女孩,他明白或许出于性爱、爱植物、爱鸟、爱昆虫的强烈欲望,他会把自己采集的植物标本和蝴蝶送给她,只要她开口要,然而跨入青春期即意味着步入恐惧,惧怕大自然,惧怕女人,这时她作为世间亘古不变的秩序的代表和同盟者出现在眼前。甚至将人类分为两性也具有某种难以说清的任意性。为什么是两种性别而不是五种?可是只有两性,两性的结合会生出孩子,于是他们便成为可转化为三位一体的基督教教义和辩证法三合一思想的现成材料。如果能献出自身、信赖别人又被人信赖、在异己身上丧失自我该多么好。虽说异体也会激发起摈弃自学意识的欲望,如果它能像自然那样具有难以捉摸的诱惑力,而且除非有意借助暴力便无法得到,那又会怎样?那是天国的幽谷,跳进去、忘怀。可是不行,那是等着猎人的矛头戳过来,是犁,是征服者的怪诞举动,而每当在最初的幸福中渴望超越思想和抑制力时,这位征服者反倒不能随心所欲地放弃思想或抑制力。

抬起眼皮一瞥,不到一瞬间、一秒钟,却已暴露出另一层意识——期望、等待——它几乎瞒过了自己,这样的一瞥便向不止一位处于青春期的少年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捕蝇草封死它已攫获的虫子,蝮蛇在花丛中穿过,一只隼把另一只撕成碎片——这些都是必然的、不可逆转的。而且,除了通过征服、竞争的手段,强者是赢家,弱者是败将,谁会想到还可用别的方式与大自然交流呢?置身于成人之中、置身于比自己更成熟的人之中时,一个少年会对自己缺乏信心,脆弱、自卑、孤独。到了晚上,待众人都在笼罩着黏糊糊的色情气味的游廊上跳舞时,他跑到湖边解开船,在黑夜中独自划上好几个小时。

成人们令人讨厌地傻笑着,强调自己如何高人一筹,而他们称之为“明了人生”的本钱不外乎是初步掌握了性技巧的奥秘。我们最终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我们同自己和解,说事情就是这样。生存所需的麻木不仁消磨了我们对事物平庸进程的怒气。迟早我们对女人的惧怕心理会消失,当然也并非人皆如此。许多人始终不渝地忠于受到伤害的人,笨拙地保留自己的童心,还在内心深处认定自己滑稽的、不可能得到满足的要求是正当的。

幸福的爱情,共享的温暖,双方的诚意,相互的信任。然而凯旋的雄性力量不正是这一结合的基础吗?不正是在天国幽谷中耕耘的耕夫的强壮气力吗?这还不够(倘若这就够了,那么人类之间的各种关系就会显得太简单了)。可是没有它爱情能依赖自身长期存在吗?我们身上的青春朝气在羡慕我们的同时不是也在苦笑吗?这股朝气一心只希冀为自己赢得爱情,却不愿为自己作为男人传宗接代的表面属性接受爱,至于是否具备这类属性则全得凭机遇。难道他不渴望获得一种纯粹精神上的友情,得到那柄放在特里斯丹和绮瑟特里斯丹和绮瑟是源于凯尔特人古代传说著名欧洲中世纪传奇中的男女主人公,是世界上最负盛名的爱情故事之一。特里斯丹在护送爱尔兰公主绮瑟去康沃耳完婚时误服神奇的爱情魔药,因此与绮瑟双双堕入爱河。英国作家马洛里、阿诺德和诗人史文朋都曾重新叙述过这个故事。德国作曲家瓦格纳曾据此写了歌剧《特里斯丹和绮瑟》。之间的利剑?

自然,最好能把它置于我们自身之外,只把它作为上演我们的悲喜剧的舞台背景。可惜它深入到我们身上最最隐秘的部位,如果有人承认曾与它争辩,那么他至少应当得到一点宽恕。

(佚名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