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英］

女人真叫人头疼的一点是，她们非要使自己适应男人关于女人的理论，她们一直这样做。当一个女人成为男人想要她成为的那种女人，她才找到了自我，否则她会发疯，因为她不大知道该成为什么样的人，追随一种什么样的模式，符合男人关于女人的哪一种形象。

当然了，既然世上有各色各样的男人，那就会有各色各样的男人之女性观。可男人要的是类型而非个别人。正是这种类型才产生了他们的女性观或“理想”的女性。那些十足贪婪的罗马绅士就创造了一种女管家的理论或理想，这正符合罗马人的财产欲。“恺撒的妻子应该是无可置疑的。”于是他妻子就照此行事，不管恺撒本人如何值得怀疑。后来，像尼禄尼禄(37—68)，罗马皇帝。这样的绅士创造出一种“看紧”女人的观点，于是后来的女人都被看得紧紧的。但丁带来了一个贞洁无瑕的比阿特丽丝比阿特丽丝是但丁的初恋情人。从此贞洁无瑕的比阿特丽丝们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达几个世纪。文艺复兴发现了有学问的才女，于是才女们便嘁嘁喳喳地混入诗歌散文中了。狄更斯发明了少女型的妻子，从此这号妻子就泛滥起来。他还改造出个他自己的贞洁的比阿特丽丝，这就是贞洁并可与之结为秦晋的阿格妮丝。乔治·艾略特模仿这一模式并使之确立下来。高贵的女人、纯洁的配偶和慈爱的母亲占据了女人这一领域，并被颂扬得无以复加了。我们可怜的母亲那辈人就是这样的女人。我们这辈男人因为有点怕我们高贵的母亲，就转而去娶那种少女型老婆了。我们这样做算不上什么大发明，惟一新鲜点儿的是这种少女型老婆要有点男孩子样才好，因为年轻男子绝对是惧怕真正的女性的。真正的女性是一群太危险的人，她们像大卫的朵拉一样邋遢。算了，还是让她有点儿男孩子气吧，那样保险点。

当然了，还有别的类型的女人。有本事的男人会造就有本事的女人模式。医生造就了能力强的护士，商人造就了能干的女秘书。依此类推，就有了不同模式的女人。如果你乐意，你可以教女人生出男人才有的荣誉感来。

男人心中还有一种永恒的女人模式——妓女。不少女人正符合那个标准，因为男人想要她们那样。

就这样，可怜的女人让命运给毁了。这并非因为她缺少头脑。她有头脑，男人有的她都有。惟一的不同之处是，她要求一个模式。给我个样子让我学吧!女人总这么叫喊。除非她在很年少的时候就选好了自己的模式，她才能宣称她是她自己，任何男人对女人的看法都影响不了她。

真正的悲剧不在于女人要求或必须要求得到一个女性的模式。这不是悲剧的根本，悲剧的根本是男人给予她们的那些可怕的模式：少女型妻子，娃娃脸的男孩似的姑娘，完美的女秘书，高尚的配偶，自我牺牲型的母亲，虽生儿育女但仍如处女般圣洁的美人，低三下四取悦于男人的妓女。这些可怕的模式都是男人加给女人的，这些模式没一个代表真正完整的人。男人乐意把女人等同于什么，如穿裙子的男人，天使，魔鬼，孩儿脸，机器，工具，胸脯，子宫，一双腿，一个佣人，一部百科全书，一种样板，或某种淫秽的东西，独独不把她看成是一个人，一个女性的人。

另一方面，女人当然喜欢使自己符合一些奇怪的模式，怪诞的模式，越不可思议越好。还有什么比现在这种模式更神妙的？女孩子个个儿像伊顿公学的男孩子，肤色如花似玉但透着假气，纯属怪模怪样。女人就喜欢这个样子，还有什么比这种男童脸的模式更可怕的？可女孩子们就是贪求这个样。

即便如此，这还不是悲剧的真正根源。像但丁—比阿特丽丝这种荒诞不经、毫无人味的模式，也算不上最可悲的(但丁的模式规定，比阿特丽丝一辈子都得保持贞洁，而他却在家中藏娇生子)。最惨的是，一旦女人照男人的模式做了，男人就会因此而厌恶她。男孩子们就极讨厌那种像伊顿公学里男童的女孩子，可这种模式却是男人们制造出来的。不错，女孩子以这副模样出现了，可“制造”了她们的男人却私下里厌恶这种模样，甚至对此感到恐怖。

一到结婚，这模式就全然土崩瓦解了。若一男子娶了个伊顿男童式的女人，立刻便会厌倦这种类型，又会想念其他类型的女人，如高贵的阿格妮丝们，贞洁的比阿特丽丝们，小鸟依人的朵拉们和快活的陷阱们。男人是心无定准的，不管可怜的女人变成哪种模式了，他都会马上想到别的一种。这就是现代婚姻的境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