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原刊于1924年11月号《时髦》杂志,它表现了伍尔芙的文章活泼轻快的一面。
●伍尔芙[英]
谈论“爱”总归是有失谨慎。但爱却无往不利,渗透进我们所有的言谈交流!乘坐公共汽车,我们喜欢上了售票员;在商店里我们觉得年轻的女店员可亲或可恶;在所有的往来和日常活动中,我们都一路滋生着喜好或憎恶,全天的日程都沾染着、浸透着爱。在读书时也必是如此。批评家或许能抽象出作品的本质并毫不动情地享用它,但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每本书中都总有一些东西——性别、人物或性情——它们像在生活中的实物一样引起我们的爱与恨;像在生活中一样,影响我们,左右我们;而且,也像在生活中一样,很难用理智对此加以分析。
乔治·艾略特是个很好的例子。据说她的声誉正在衰退。她的声誉又怎能不衰退呢?她的长鼻子,她的小眼睛以及她笨重的马脸从印刷的书页后浮现,令男性批评家们心神不爽。他不得不称赞,可实在没法去爱。不论他怎样严格地绝对地信奉艺术与作者个人无关的原则,当他分析她的才华、揭露她的意图和说辞时,在他的话音里,在教科书和文章里,仍不知不觉流露出他的感受:他可不希望给自己倒茶的是乔治·艾略特。另一方面,简·奥斯丁却在倒茶,从最贞洁的罐里倒进最精美的杯中,一边倒茶,一边微笑,既在魅惑,又在欣赏,优美高雅,温文客气——这一点也钻进英国文学批评的严苛文字中了。
不过,既然现在妇女不仅读书,也涂鸦般地记下自己的见解,或许也该追究一下她们的偏爱;书页中的诱因引起她们的个人好恶,这些本能的反应后来被压制了,对此也应追究一下。这里,性的引力和斥力自然是最重要的。您能听见它们噼啪作响,给淡而无味的周刊平添不少生动亲切之处。在更高的领域里此类不纯成分乃是为虎添翼,使思想在高飞时更疾速,也不免更随意。读书前有必要调整一下思想感情。此处第一个闪入脑海的名字是拜伦。不过,没有哪个女人爱过拜伦,她们遵从传统,按照吩咐行事,该疯该恼都有定规。拜伦单调乏味,自我中心,故作姿态,他高高在上的态度令人不堪忍受,又虚荣得无法形容,看去像理发师用来置放假发的木桩,是恶汉和叭儿狗的混合物,在感伤的连篇蠢话的蒸汽中忽而威风凛凛,忽而飘移游动,他的性格是文学史中最不讨人喜欢的。不足为奇,所有的男士都喜爱他。在他们中间拜伦魅力十足,才华出众而又勇敢无畏,活跃时髦而又擅长讥讽,平平常常而又出类拔萃;总之,是女人的征服者和英雄的好伙伴——代表了男性强者自认为具有的以及他们中的弱者所羡慕的一切。但是,要想爱拜伦,要想充分地赏识他的书信和《唐璜》,首先得是个男人;如果是另一个性别的人,就会掩饰这种喜爱。
对济慈就用不着这样伪装掩饰了。不错,提到济慈的名字时得带几分畏怯,否则,想到他这样一个被赋予了人类所能拥有的最稀罕的品格的人——一个拥有天才、感性、尊严和智慧的人,不免会使我们智昏心迷,只知一味赞颂。如果能有一个男人得到两性一致推崇,此人当是济慈。面对他,我们纷纭的个人倾向都趋于统一。不过这里也有个障碍,有个范妮·布朗范妮·布朗,济慈始终爱慕的女友。。济慈抱怨说,她在汉姆斯特德跳舞跳得太多了。这时天神般的诗人举止有点专制,他照那个时代的大丈夫做派把意中人看做是天使和美丽的鹦鹉。若由姑娘们组成陪审团,她们的判决一定有利于范妮。济慈曾监管他妹妹的教育并塑造了她的性格。在妹妹面前他显示出,他“如果大任加身,将表明自己最有王者风度”。济慈的女性读者们必须自视是姐妹。她们对华兹华斯也应怀有姐妹情谊。华兹华斯不该结婚。丁尼生丁尼生(1809—1892),英国诗人。应娶个妻子。而夏洛蒂·勃朗特则根本不该嫁给她的那个尼科尔先生。
若想占个有利位置好好观察研究塞缪尔·约翰逊塞缪尔·约翰逊(1709—1784),英国文学评论家、诗人。就得瞻前顾后了。他常常把桌布撕成碎条;他既严厉苛刻又多情善感。他对女人很粗暴,但同时又全心全意、毕恭毕敬、无比虔诚地崇拜她们。不论是他猛烈抨击过的史雷尔太太海斯特·史雷尔(1741—1821),于1763年迫于父母之命嫁给亨利·史雷尔,夫家为富有的酒商。她是当时有名的文化沙龙女主人。还是曾坐在他膝上的漂亮年轻姑娘都丝毫不值得羡慕。她们的处境都如履薄冰。不过,有些年纪不轻的健壮的卖火柴卖苹果的女人,一些为自己赢得了一份经济自立的老奋斗者倒常常能得到他的同情。雨夜里站在斯特兰德街区的小摊前的女人有可能转弯抹角得到效劳的机会,为他洗刷茶杯,从而享受女人所能得到的最大的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