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走运

世界百篇经典杂文[电子书]

●培根[英]

不可否认,外在的偶然因素经常影响人的命运,如相貌、时机、他人的死亡和施展才能的机会等等;但人的命运主要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有位诗人说:

每个人都是自己命运的设计师语出普劳图斯的喜剧《三钱币》第2幕2场34行。罹常出现的上述外因乃某人所干的蠢事,因为它每每造成另一个人走运;须知最快捷的成功就是靠他人出错而取得的成功:

蛇必须吞食其他蛇才能变成巨龙希腊谚语,瑞士博物学家格斯纳(KonradvonGesner,1516—1565)曾在其《动物志》中引用。远易见的优点固然令人称道,但使人走运的往往却是些隐而不显的长处,或曰一个人表现自己的有效方式。这些方式莫可名状,难以言传,也许西班牙字眼disemboltura可将其道出三分,这三分意思就是:只有当人的天性中没有立场和倔强作梗的时候,他的心机之轮方可与命运之轮同步。正因为如此,李维在形容加图时虽然先说:“此人体魄如此健壮,心智如此健全,因此他无论生在何等家庭都能使自己交上好运。”见李维《罗马史》第39卷40章。加图出生于农民家庭,这在公元前3世纪的罗马属于出身低贱,只有跻身于贵族阶层才算走运。但他最后还是发现此人有一种“灵性”。所以一个人只要睁大眼睛留神张望,他就会看见命运女神;须知这位女神虽蒙着双眼,在西方绘画作品中,命运女神总是蒙着双眼(表示不偏不倚)、脚踏圆轮(象征祸福无常),一手持丰裕之角,一手在抛撒钱币。但她并非无形无踪。命运之路就像天上的银河,银河是无数星星的汇聚或结合,但看上去并非星星点点,而是一条完整的光带;与此相似,使人走运的亦是人身上那许许多多几乎无法辨清的小小的优点或长处,更准确地说是一些能力和习性。其中一些世人简直想象不到,但意大利人对此却明察秋毫。当意大利人谈论某位从不会出错的幸运儿时,他们通常会加上这么一句:此人倒会几分装疯卖傻。而毋庸置疑,最经常使人走运的习性只有两种,一是会几分装疯卖傻,二是少几分朴质真诚。所以极端的忠君爱国者从来都不走运,而且永远也不会走运,因为当一个人毫不考虑自我的时候,他当然不会只顾走自己的路。本文最初写于1612年,是年培根向詹姆斯一世讨国务大臣一职未果,所以这段文字即便不是在为此事发牢骚,“极端的忠君爱国者”也显然是培根的自我表白。轻易到手的幸运只会造就出冒险家和鲁莽汉(法国人对这类幸运儿的称呼更妙,曰胆大妄为者和惹是生非者),但经过磨难的幸运则会造就出能人俊杰。幸运应该受人尊重被人崇尚,即便仅仅是为了她的两个女儿,这两姐妹分别叫“自信”和“声誉”,前者生在幸运者的心中,后者则生在知晓幸运者的他人心里。智者们为避免他人对其优点的妒忌,都习惯于把自己的长处归因于上帝和命运女神,如此他们便可更充分地发挥其长处;另外神灵的庇佑也足以使他们显其不凡。于是恺撒在暴风雨中对舵工说:“你的船不仅载着恺撒,还载着恺撒的运气。”见普鲁塔克《列传·恺撒篇》第38章3节。所以苏拉替自己选称号为“幸运的苏拉”,而不是“伟大的苏拉”。见普鲁塔克《列传·苏拉篇》第34章2节。并且世人历来都注意到,凡是把成就过分地归功于自己的聪明才智者,其结局往往都很不幸。据史书记载,雅典将军提谟修斯在向其政府述职时每每爱说:“这次胜利绝非是凭运气。”结果他后来再也没建立过什么功勋。同上第6章3节~4节。提谟修斯(Timotheus,公元前?—前354)在与斯巴达人和波斯人的战争中屡建战功,但终因在同盟战争(前357~前355)中指挥不当而被逐出雅典,死于流亡之中。不可否认,有些人的运气就像荷马的诗行,而众所周知荷马的诗比其他人的都更顺畅;普鲁塔克在把提摩列昂的运气与阿偈西劳和伊巴密浓达的运气作比较的时候,就曾用过这个比方;见普鲁塔克《列传·提摩列昂篇》第36章1节~3节。普鲁塔克在此记述说提摩列昂(Timoleon,前?—前337,古希腊科林斯将军)打胜仗易如反掌(greateasyandquietness)。阿偈西劳(Agesilaus,约前444—前360,斯巴达国王)和伊巴密浓达(Epaminondas,约公元前420—前362,古希腊底比斯将军)也都战功卓著,但不幸均死于征战。人与人运气不同乃天经地义,但运气主要取决一个人本身也确凿无疑。

(曹明伦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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