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海涅所著《沙龙》第一卷的序言。《沙龙》一书中发表了:《法国画家》、《希纳伯勒沃蒲斯基先生回忆录》、《德国宗教与哲学的历史》、《佛罗伦萨之夜》、《巴赫拉赫的法学教师》、《论法国舞台》等作品以及一些诗歌。《沙龙》的第一卷出版于1833年,第二卷出版于1835年。
●海涅[德]
“老兄!我奉劝您别叫我在您的商标上画个黄金的安琪儿,而让我画上一头火红的雄狮。我已经画惯了红狮。您会发现:即使我为您画的是黄金的安琪儿,可是看起来它还是像一头火红的雄狮。”
一位可敬的艺术同道所说的这番话应当加在本书的卷头,因为这些话非常坦白地把一切可能找到的责难预先堵住了。同时,我还要提起一件事,以便于把一切都说清楚。本书中除了极小部分之外,都是在一八三一年夏、秋两季写成的。写这本书的时候,我正忙于未来红狮的画稿。当时在我周围有各式各样的叫嚣和喧闹。
我今天难道不是很谦逊了吗?
你们可以相信:世人的谦逊总有他们善良的原由的。亲爱的上帝常常使他的臣仆易于表现谦逊以及诸如此类的美德。例如宽恕自己的仇敌是容易的,假如一时没有什么妙计可以伤害他们的话。又如不引诱妇女是容易的,假如上帝赐给他的是一副过于丑陋的相貌。
各式各样的伪善者将又会对本书里的一些诗篇发出深长的叹息——但是长叹是无济于事的。其次,“后人”已经体会到:我全部的言论、我全部的诗歌是从一种伟大壮丽、欢乐无比的新春思想中开放出来的。这种新春思想即使不比那忧郁腐朽的圣灰日圣灰日是天主教的节日。教徒在这一天斋戒忏悔。思想高明,但至少和它同样地值得尊敬。圣灰日思想使得我们美丽的欧罗巴闷郁凋零,使得美丽的欧罗巴成为鬼怪和伪君子聚居之地。我曾一度用轻微的讥嘲反对过他,现在却成了一种公开的、正式的战斗,——我甚至已经不在最前列了。
赞美上帝!七月革命七月革命:1830年7月27日至29日,法国工人、学生和市民进行了三天的巷战,推翻了卡尔十世的专制政权。解放了沉默已久的舌头。是啊,正因为那些突然醒悟过来的人想一口气把缄默至今的一切全说出来,所以形成了许多喧嚣。这些喧嚣有时非常不友好地震荡着我的耳膜。我曾好几次有意放弃这发言人的职使,但在实行时却比放弃一个国家枢密顾问的位置还要困难,尽管枢密顾问的进益比最好的、公开的保民官要好得多。一般人都认为我们的所行所为纯粹是一种选择,只是从新思想的仓库里挑选出一种新思想来为它说话、为它工作、为它战斗、为它受苦,就像普通的一个语文学者选择自己的宗师、终生为宗师做注解似的。——不,不是我们掌握思想,而是思想掌握我们。是思想驱使我们、鞭策我们走上角斗的战场,使我们像受强制的角斗士来为它战斗。每一个真正的保民官或使徒都是这样的。
阿摩思阿摩思是古希伯来的预言家。曾经对阿马齐亚王说:“我并不是个预言家,也不是预言家的子孙,我只是个采集桑果的牧羊人。但是天父把我从羊群前面叫去,对我说道:走吧,去预言!”这些话是伤心的自白。有一位可怜的僧人,由于自己的主张而遭到控诉指马丁·路德。他站在沃姆斯沃姆斯是莱茵河畔的地名。王国和皇上的面前,尽管满怀忠诚,但还是宣布不可能撤回自己的主张,而用下列的言词结束了自己的话:“我站在这里,我不能改变自己的主张,上帝帮助我。阿门!”这些话也是伤心的自白。
要是你们懂得这种神圣的强制,那么你们就不会再叱责我们、不会再羞辱我们、不会再诽谤我们了。——真的,我们不是主人,而是言论的奴仆。马克西密梁·罗伯斯庇罗伯斯庇(1758—1794)是法国大革命的领导人。曾经说过:“我是自由的奴隶。”这也是伤心的自白。
我现在也要作些自白。我离开了祖国为我繁荣、为我微笑的高贵的一切——那边还是有几个人爱我的,例如我的母亲——这并不纯是我本心的愿望。但是我走了,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我走,是因为我不得不走。后来我感到非常疲倦。七月之前,我一直从事预言的工作,内心的火焰几乎把我烧毁了,内心汹涌出来的强烈言词,把我的心折磨得非常虚弱,像是产妇的身体……
我想——即使人家不再需要我,我也该为自己活下去,写出我脑袋瓜里贮积的诗歌、喜剧、小说以及可爱的、滑稽的思想游戏。我又想悄悄地潜回诗境,潜回我童年曾幸福地在那里生活过的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