喽罗里有人听到这话,马上抡起火枪木柄,要不是若克·吉纳尔特厉声喝住,他准会把桑丘的脑袋给开了瓢。桑丘吓瘫了,心里拿定主意,在这帮人当中再也不张嘴乱说。这工夫,在路边放哨窥视来往行人、准备随时通风报信的一两个侍从跑过来对头目说:
“老爷,离这儿不远,去巴塞罗那的路上,来了一大群人。”
若克问他:
“你没仔细看看,是来找咱们的,还是咱们要找的?”
“是咱们要找的。”那喽罗回答。
“全都上去,”若克命令,“把他们都给我带到这儿来,一个也不许跑了。”
众喽罗听命去了,只留下堂吉诃德、桑丘和若克,等着瞧他们押回什么人。趁这工夫,若克对堂吉诃德说:
“堂吉诃德先生一定会觉得我们过的这种日子实在太稀奇,老是走东闯西,处处坎坷,时时危险。您有这种想法,我并不感到意外。说实在的,我也承认,我们的日子太不安稳,整天提心吊胆的。我是心里憋着一股气儿才走上这条路的;性情再温顺的人受了委屈也有忍不住的时候。我这人本来心很软,对人一向很和善。可我刚说了,有人坑了我,叫我非出这口恶气不可。从此我就丢下了一副好心肠一路干下去,尽管我心里明白,很不是滋味。可是‘深渊与深渊响应’深渊与深渊响应,引自见《圣经·诗篇》卷二第四十三篇第七节(见《新旧约全书》,中国基督教协会印发,1989,南京。),罪孽和罪孽紧连,结果一次次复仇结成了一串:我不光为自己复仇,把别人的事也管起来了。不过靠上帝保佑,我虽然糊里糊涂误入歧途,可我随时都指望着重返正道。”
堂吉诃德想不到若克的一席话说得入情入理;他总以为,干这种截道、抢掠、杀人的行当,还能讲出什么像样的道理来。于是他回答说:
“若克先生,若想治病,一是要弄清病因,二是病人要遵医嘱服药。先生也是个病人,如今也看清了自己的病因,那么苍天,或者更确切地说,上帝是咱们的医生,他自会开出药方把您治愈。不过,要恢复健康,得慢慢来,不可能奇迹般的药到病除。再说,有错知错的人自然会比懵懂的孽障改正得更快一些。您刚才一席话已经表明您是个晓事的人,接下去只须振作起来等待您的心病痊愈。如果您想少走点弯路,早日踏上自救的大道,还是跟我去的好。我教您做一名游侠骑士,历尽千辛万苦,以此忏悔赎罪,然后转眼就可以登上天国。”
若克听了堂吉诃德的劝说不禁笑了起来。他把话题引开,讲了克劳狄亚·贺若尼玛的悲惨遭遇。桑丘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他很喜欢那个漂亮、活泼、爽快的姑娘。
去捉俘虏的侍从们返回了,押解着两个骑马的绅士和两个步行的朝圣者,一车妇女,随行的六个仆人,有的徒步,有的骑马;还有侍奉绅士们的两个骡夫。侍从们把这些人围在中间;捉人的和被捉的都沉默不语,静待大头目若克·吉纳尔特开口。他先盘问那两个绅士是什么人,到哪里去,带了多少钱。其中一个回答说:
“先生,我们俩是西班牙步兵上尉。我们的连队驻扎在那不勒斯;我们奉命前往西西里岛,正准备去巴塞罗那登船。据说那儿停泊着四艘海船。我们带着大约两三百埃斯库多,觉得这笔钱足够我们用的了。当兵的一向手头很紧,难得见到这么大笔的款子。”
若克转向朝圣者,重复了一遍向上尉们提出的同样问题。得到的答复是,他们打算乘船去罗马,两人带了差不多六十雷阿尔。若克又打听车里是什么人,去哪儿,带了多少钱。一个骑马人告诉他:
“车上坐的是那不勒斯民事法庭庭长夫人堂娜吉奥玛尔·德·契纽内斯太太,她的小女儿,一个使女和一个嬷嬷。随行的还有六个仆人。带着六百埃斯库多。”
“这么说,”若克·吉纳尔特讲,“咱们总共有九百埃斯库多零六十雷阿尔。我手下大概是六十个人吧,算算看每人能摊多少。我反正是算不清帐。”
听了这话,强盗们齐声欢呼起来:
“若克·吉纳尔特万岁!万岁!算计他的贼坯们见鬼去吧!”
两个上尉垂头丧气,庭长夫人愁容满面,朝圣者见别人要抢自己那点盘缠,当然也满肚子不情愿。他们那副难过样子,几箭路之外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若克成心叫他们悬了一会儿心,最后不愿意再折磨他们,转过脸去对两个上尉说:
“你们二位上尉先生,有劳大驾借给我六十埃斯库多,庭长太太呢,也拿出八十。我总得犒劳犒劳手下的伙伴们嘛!教长要吃饭,就得把经念。往后各位只管放心大胆地赶路。我给各位开个路条,免得再遇到我的手下人的时候,他们给你们找麻烦。我的部下分成好些股儿,这一带到处都是。我嘛,其实无意冒犯士兵和女流,特别是贵夫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