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就站立起来,握紧剑柄,等待林中骑士拿主意。那人也一样用不慌不忙的语调回答他说:
“债能还得清,不怕抵押重。堂吉诃德先生,本人既然打败过你的替身,如今降服你真人也完全不在话下。不过骑士们不该像土匪和流氓那样深更半夜动武,最好等到天亮,叫太阳做咱们行为的见证。咱们先说好条件:一仗打下来,谁输了就得听任赢家随心所欲处置。但是他的骑士身份不得受到辱没。”
“事先讲定这个条件实在太好了!”堂吉诃德回答。
两人商量妥了,就去找他们的侍从。见那两个正鼾声大作,还保持着刚睡着时的姿势。主人们叫醒了他们,吩咐立即备好坐骑,太阳一出,将要有一场激烈、血腥、前所未有的厮杀。桑丘没想到会有这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很为主人的安危担忧,因为听林中侍从说他主人可是个莽汉。两个侍从一言不发,走去找各自的牲口。那三匹马和灰驴已经互相闻过了,紧紧挨在一起。一路走过去的时候,林中侍从对桑丘说:
“老兄,您知道吗?安达卢西亚有个决斗的规矩:两人决斗的时候,在场的两个证人也不能手叉手闲呆着。我的意思是告诉您,等咱们的主人开始决斗了,咱们俩也得干一架,打个头破血流。”
“侍从先生,”桑丘回答说,“这规矩怕只在您说的那些流氓坏蛋里头管用时兴,要拿到游侠骑士的侍从当中,没门儿!反正我没听我主人说起过这种规矩;游侠骑士的所有章程他可是条条都背得下来。再说,就算真有这个规矩,白纸黑字写着,主人打架的时候,侍从得跟着打,我也不打算照办。要是文静的侍从都得受罚,我认罚就是了。我心里有数,不过是两磅蜡教会对不出席宗教仪式的教徒施行这种惩罚。罢了,我情愿拿出这两磅蜡来。我清楚得很,这能花多少钱?可是比方这会儿我脑袋给打开了瓢,成了两半,那得花多少钱买棉纱裹伤啊?还有,决斗起来我也没有佩剑啊!我这辈子也没带过那玩意儿。”
“我倒有个好主意,”林中侍从建议,“我带着两只一样大小的麻袋,您拿一只,我拿一只,使一样的家伙,咱们就抡起麻袋干一场。”
“那才有了意思!”桑丘说,“怎么也不会打得头破血流,不过是掸掸身上的灰罢了。”
“不是这么着,”对方告诉他,“空麻袋轻飘飘的不行,得装进去十来个光溜溜的漂亮卵石。当然,两个麻袋的分量要一样重。咱们就这样甩麻袋决斗,打不疼也打不伤。”
“哎呀我的老爹呀!”桑丘喊起来,“他还说打不破脑袋、砸不碎骨头呢?里面装的又不是自掉皮桑丘想说“紫貂皮”。和软棉絮!告诉您吧,先生,就是里头塞满了丝团儿,我也不打。叫主人们自个儿打去吧,他们乐意!咱们还是喝酒过日子。早晚有个活到头的时候,何必没事找事,跑到头里去抢死!到了季节,果子一熟,自个儿就掉下来了。”
“不管怎么说,”林中侍从还不肯让步,“咱们好歹总得打上半个钟头吧!”
“不行,”桑丘回答,“我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蛮人。咱们俩一块吃喝过,我怎么能找您的麻烦呢?再小的麻烦也不行!再说咱们又没吵没闹,哪有人平白无故地找茬打架啊?真是见鬼!”
“我看这么着,”林中侍从说,“找茬有的是。打架之前,我冷不防走到您跟前,上去就是三四个耳光子,把您打翻在我脚下。您的火气哪怕比瞌睡虫还懒,也得让我给打惊醒了。”
“对付这个我有我的办法,”桑丘答说,“不比您那一套差哪去:我先抄起一根大棍子,没等您打醒我的火气,几棍子抡过去,您的火气就睡得死死的了,只怕到来世也甭想醒过来。到那时就都会知道,我可不是那种随便让人揉脸蛋儿的汉子。大家都自个儿防备着点,最好人人都把火气压下去。知人知面不知心,出门本想剪羊毛,自个儿剃光往回跑。上帝叫讲和的享福,打架的遭罪。猫儿给追赶得走投无路了,也能变成狮子:更甭说我一个堂堂男子汉,上帝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所以,侍从先生,我从现在把话给您挑明了:一旦咱们打起来,有个三长两短,可就都由您兜着了。”
“行啊,”林中侍从答应了,“上帝会叫天亮,咱们自有吉祥。”
这时候,千万只羽色斑谰的小鸟开始在树枝间鸣啭,用它们各自的欢快曲调祝福和欢迎绚丽的黎明女神。此时此刻,她正从东方的门隙和窗缝悄悄显露出娇艳的面容,一边甩开金发,洒下无数晶莹的露珠;于是百草便沐浴在甜蜜的琼浆之中,仿佛它们自己向外喷发泼洒着细细的珠粒;垂柳蒸腾出芬芳的仙醪,清泉欢唱,小溪潺潺;黎明给森林带来了欢乐,晨曦使草地更加丰茂。天刚刚透亮,多少能看见并分清四周的东西了,桑┣稹潘沙的目光一下子就撞到林中侍从的鼻子上。好大的鼻子啊!简直把整个身子都遮住了!据记载,确实是太大了一些,鼻梁中间还拱起来,疙里疙瘩的,颜色青紫,像只茄子,鼻尖伸到嘴巴下面两指多的地方。这样一个颜色青紫、满是疙瘩、当间拱起的特大鼻子把那张脸弄得其丑无比。桑丘见了这副模样,顿时像得了小儿癫痫似的,手脚抽搐起来。他情愿白挨两百个嘴巴子,也不敢惹恼这么个怪物去跟他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