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长先生,我在阁下的城堡里受到多方慷慨恩惠,铭感斯切,终身不忘。若有狂妄无礼之徒曾经玷辱阁下,我愿襄助雪耻,以图报答。阁下须知,本人的唯一职责即在于救助弱小、昭雪无辜、惩处恶行。务请阁下仔细回想,如能记起此等可委托之事,只管吩咐。我以受封之骑士称号起誓:必将全力图报,令阁下心满意足。”
店主也同样心平气和地回答他说:
“骑士先生,我不需要阁下给我报什么仇。就是有人惹了我,我也知道该怎么以牙还牙。我只求阁下把一晚上住店的花销给我算清:二位的晚饭和床位加上两头牲口的草料。”
“怎么?这是家客店?”堂吉诃德嚷嚷起来。
“对了,名气还不小呢。”店主答道。
“这么说,我一直蒙在鼓里。”堂吉诃德说,“我确实以为是座城堡,而且还挺不错。既然这会儿不是城堡而是客店了,我看也没有别的办法,算帐的事只好请您多包涵了。我总不能违反游侠骑士的规矩;这我可就太清楚了:直到眼下也没见哪本书上改了章程。游侠骑士不管在哪儿住店,从来没付过房钱或者别的什么开销。他们有权利享受这种优待,无论到哪儿都应尊为上宾,以此来报偿他们忍受的千辛万苦:他们四处闯荡,不管昼夜冬夏,严寒酷暑,骑马步行,忍饥挨饿,尝遍天下的苦难和地上的折磨。”
“这跟我有什么相干!”店主驳道,“欠帐付款,咱们少来这些骑士不骑士的废话。我就知道开店挣钱。”
“你这个开店的真是又蠢又赖,”堂吉诃德说完,两腿一夹洛西南特,扛起木棍走出了客店。谁也没法拦住他,他也不管侍从是不是跟在后面,一口气走出去老远。
店主见他没清帐就走了,只好跑去找桑丘·潘沙讨债。得到的答复是:既然他主人没掏钱,他也不会掏的。他是游侠骑士的侍从,得按同样的规矩和道理,分文不付地住进旅馆和客店。店主听了大为光火,便威胁他说,要是不马上掏钱,他自有办法算帐,到时可别后悔。桑丘回答说,他凭主人受封的骑士称号发誓,哪怕是要了他的命,他也镚子儿不掏。自古就有的游侠骑士的好章程不能毁在他手里;他可不愿意落下埋怨,让后世一代代骑士侍从怪罪他把这么理所当然的好处给弄丢了。
倒霉的桑丘真是不走运。在客店里落脚的人们中间偏偏有四个塞哥维亚的拉毛匠,三个在科尔多瓦马驹泉卖针线的小贩,还有两个塞维利亚大市场的住户。他们心眼不算坏,就是喜欢打趣逗乐,玩个恶作剧,拿人开心。这会儿,他们好像都想到一处、来了劲头,结伙走到桑丘跟前,把他从驴背上拽下来。其中一个进屋去拿了一条客房床上的毯子,然后一起动手把桑丘放了上去。他们抬起头张望了一下,见屋顶低了一些,未免太碍手碍脚,就决定到院子里去,上面只顶着青天。他们把桑丘兜在毯子中间,开始往高处扔,就像狂欢节捉弄野狗那样拿他取乐。在毯子里蹦跶的倒霉蛋大呼小叫,终于让他的主人听见了。堂吉诃德勒住马想听个仔细,以为又有什么拼搏厮杀的事等着他呢,最后才听清楚原来是他的侍从在喊叫。于是他便掉转马头,吭哧吭哧地跑回客店,可是发现大门紧闭,只好绕着房子兜了一圈,想找个地方进去。没等他走近院子(幸好围墙不算太高),就看到自己的侍从正在受人捉弄,眼见他轻巧灵敏地在半空中忽上忽下,要不是一阵火气冒上来,我想堂吉诃德准会开怀大笑的。他试着想从马背上爬到墙头,可是浑身酸疼,连下马的力气都没有,只好骑在马上对那些用毯子抛扔桑丘的家伙们破口大骂。这里就很难一一形诸笔墨了。可是那伙人照旧哈哈大笑地干他们的事。不论飞舞的桑丘怎么大喊大叫,一会儿恶声恶气,一会儿好言央告,他们根本不理会,一直闹到他们自己累了,才算作罢,这才牵来毛驴,搀扶桑丘骑上去,还给他披上大衣。好心的玛丽托尔内斯见他累成那样,觉得至少得给他弄口水喝喝,就从井里打来一罐清凉的水。桑丘接过罐子,刚端到嘴边就停下来,因为他主人在一边大声嚷嚷起来:
“我的好桑丘,千万别喝水;好孩子,别喝那玩意儿,那会要了你的命!你瞧,我带着灵丹妙药呢(他指了指装那种汤水的小罐),只要喝上两滴,你就会全好的。”
听了这话,桑丘斜瞪了他一眼,嚷嚷的声音更大:
“老爷您难道忘了我不是什么骑士?您是想叫我把昨晚剩下的肠肚子也都吐出来,还是怎么的?留着您那见鬼的药水吧,别管我的事。”
说完就端起罐子喝起来。吞进去一口才发现是凉水,说什么也不愿再喝了。他求玛丽托尔内斯弄点酒来,那姑娘很乐意地照办了,而且还是她自己掏的腰包。难怪大伙都说,她干的虽然是那么个行当,心底里还满有点基督徒的味道。桑丘喝完了酒,用脚板踢了踢毛驴,见两扇大门洞开着,便高高兴兴蹿了出去。最叫他称心如意的是,居然一个子儿也没掏。当然,这次像往常一样,受委屈的还是他那倒霉的脊梁骨。
其实店主为了抵帐,已经扣下了他的褡裢。不过桑丘慌里慌张走了,根本没发觉。店主见他出去了,想把大门紧紧顶住。可是那几个用毯子扔人的家伙说是没必要,就算堂吉诃德真是圆桌骑士的一员,他们也一点不把他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