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他们没有说话，十分安静。太阳沉得更低了。这是个一切都沉寂下来的时刻，而他们也的确忙碌兴奋了一下午。科林似乎在非常享受地休息，连小动物们也不再飞来窜去，而是围拢在他们身边歇息。煤灰停在一根低矮的树枝上，缩起一只脚，眼神无精打采，昏昏欲睡。玛丽暗想，看它那副神态，似乎马上就会打起呼噜来。

在这一片沉寂之中，科林突然半抬起头，低低地发出一声惊叫：“那个人是谁？”这声音显得十分吓人。

迪肯和玛丽连忙站了起来。

“哪个人？”他们急促地小声叫道。

科林指着高墙。

“看！”他小声而激动地说，“快看！”

玛丽和迪肯转头看去，只见本·威瑟斯塔夫站在梯子上，一张愤怒的面孔正从墙头上瞪着他们！他居然在对玛丽挥舞拳头。

“如果我不是个单身汉，如果你是我的丫头，”他叫道，“我就会揍你一顿！”

他又上了一级梯子以示威胁，似乎要气势汹汹地跳下来收拾她，但是当她朝他走去时，他显然又改变了主意，只是站在梯子顶上，冲她挥舞着拳头。

“我从来就不喜欢你！”他大声吼道，“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受不了。你这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片子，总是问个不停，总是多管闲事，到处打探。我一直都没明白你怎么跟我套上近乎了。要不是知更鸟——那该死的——”

玛丽缓过气来，叫了一声：“本·威瑟斯塔夫。”她站在他下面，呼吸有些急促地对他大声说道：“本·威瑟斯塔夫，是知更鸟给我领的路！”

这时，本似乎恨不得真的跳到她这边的墙里来，他简直气坏了。

“你这个小坏蛋！”他冲她喊着，“自己干了坏事，还赖在知更鸟身上——虽然它脸皮很厚，什么都干得出来。它给你领路！它！噢！你这个小——你到底是怎么进去的？”她不难看出，他突然冒出了后面这句话，是因为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的确是知更鸟给我领的路，”她倔强地说，“它不知道是在领路，可它的确那么干了。我站在这儿，而你在那儿冲我挥拳头，这样我没法告诉你。”

就在这时，他挥舞的拳头猛然停住了，居然还张大了嘴巴，他的眼睛越过她的脑袋，正瞪着从草地上朝他靠近的什么东西。

刚听到他连珠炮似的责骂时，科林完全惊呆了，只是坐起来听着，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可听着听着，他回过神来，傲气十足地示意迪肯过来。

“推我过去！”他命令道，“把我推近点，就停在他面前！”

你瞧，本·威瑟斯塔夫看得目瞪口呆的就是这种场面：一张轮椅正朝他推来，上面有豪华的靠垫，里面的人穿着富丽的衣袍，看上去就像一尊宝座，因为有位小王公靠在那儿，黑眼圈的大眼睛里透着皇家的威严，一只消瘦苍白的手朝他傲慢地伸出来。轮椅就停在本·威瑟斯塔夫的鼻子底下，他张大了嘴巴也的确难怪。

“你知道我是谁吗？”王公问道。

本·威瑟斯塔夫简直看呆了！他那苍老而发红的双眼紧盯着眼前的情景，仿佛看到的是一个幽灵。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知道我是谁吗？”科林用更加傲慢的口气再一次问道，“回答我！”

本·威瑟斯塔夫抬起布满青筋的手，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额头，然后回答了，他的声音有些异常，有些发抖。

“你是谁？”他说，“哦，我当然知道——你妈妈的那双眼睛正从你的脸上瞪着我。天知道你怎么会来这儿，不过，你就是那个可怜的瘫子。”

科林忘了自己还有后背，他满脸通红，猛地坐起身来。

“我不是瘫子！”他怒不可遏地叫道，“我不是！”

“他不是！”玛丽也叫道，几乎是满腔怒火地冲墙上吼了起来，“他连针尖大的包都没有！我看过的，上面什么都没有——一个都没有！”

本·威瑟斯塔夫又用手揉了揉额头，瞪着眼睛，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他的手在发抖，嘴巴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他是个没什么见识的老人，是个处事简单的老人，只记得起自己听到过的事情。

“你——你的背不驼吗？”他沙哑地问。

“不驼！”科林叫道。

“你——你不是罗圈腿？”本的声音颤抖着，更加沙哑了。

这太过分了。科林以往发脾气时的力量这时以新的方式涌上身来。还从来没有人说过他是罗圈腿——哪怕只是窃窃私语，而本·威瑟斯塔夫的语气表明他完全相信这种事情，这使得王公的血肉之躯忍无可忍。他的愤怒和受到羞辱的自尊使他将一切都抛到了脑后，只记得此时此刻，他突然充满了一种他以前从不知道的力量，一种几乎是非自然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