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从前厅里突然传来一阵像打破瓷器的响声,大家都竖起了耳朵。“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K说着慢悠悠地朝外走去,仿佛还要给在座的拦他回来的机会似的。他刚一跨进前厅,正要在黑暗中摸个清楚的时候,有一只比他的手小得多的手按在了他那只还扶着门的手上,轻轻地关上了门。原来是那个女佣,她一直就等在门外。
“没有什么事,”她悄悄地说,“我往墙上扔了一只盘子,想把你引出来。”K羞怯地说:“我也正想着你呢。”“这就更好啦,”女佣说,“来吧。”他们挪了没有几步,来到一扇玻璃门前,走在K前面的女佣打开门。“请进,”她说。这间屋子显然是律师的办公室。月光透过三扇高大的窗户,在地板上照下了三个小方块。月光下,可以看见房间里陈设着笨重的老式家具。“这边来,”女佣指着一把深色的雕花靠背椅子说。K一坐下来,就四面环顾起来。这间办公室又高又大,如果这个穷人律师的委托人一来到这里,肯定会感到茫然若失的。K的眼前顿时似乎浮现出了那些委托人迈着怯生生的步子,朝着这个庞然大物似的办公桌走来的情景。可是,他立刻又把这些置于脑后,眼睛直盯着女佣;她紧贴着他的身坐在那儿,几乎要把他挤到一边的扶手上。“我心想,”她说,“用不着等我去叫,你自己会出来找我的。
真奇怪,你一进门,就先盯着我不放,可后来却让我干干地等着你。
再说,你管我叫莱尼吧,”她又匆匆地突然补充道,仿佛一刻说话的机会也不肯错过似的。“好吧,莱尼,”K说,“不过要说奇怪吧,这倒不难解释。首先,我得听那几个老头儿东拉西扯,不能无缘无故地走开啊。再说,我也不是厚颜无耻之徒,而且还有羞怯之感。而你呢,莱尼,说实在的,看样子也不像一个见面就会亲近的人。”“你说得不对,”莱尼说,把胳膊搭在扶手上打量着K,“可是,如果你一开始就不喜欢我,说不定现在还不喜欢我。”“说喜欢似乎不够分量,”K闪烁其词地说。“噢!”她微笑着说。K的话和这短促的怪叫使她赢得了某种优势。K一时也不说话了。这时,他已经习惯了屋子里的黑暗,可以看得清各种各样的陈设品。一幅挂在门右方的大油画特别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向前倾着身子,想看得清楚些。上面画的是一个穿着法衣的人,坐在一把高高的宝座上。那把镀金的宝座十分鲜明地突出在画面上。奇怪的是,法官坐在那里显得不那么严肃和庄重。他的左臂紧紧地搭在椅背和扶手上,右臂则垂吊着,只是用手抓着扶手,仿佛他突然会变得怒不可遏,也许是气急败坏,随时会跳起来,要发表一通决定性的意见,甚或宣布判决。可以想象,被告准是站在他脚下的台阶上,从画面上可以看出,最上边的几级台阶掩盖在一块黄色的地毯下。“也许这就是我的法官,”K用手指着这幅画说。“我认识他,”莱尼说。她也抬头望着画。“他常常到这儿来。这幅画是他年轻时让人画的,但一点儿也不像他,永远也不会像他。他个子矮得像个侏儒。尽管如此,他却要让人把他画得这么高大。他跟这儿所有的人一样,爱虚荣都要发疯了。可话说回来,我也是一个爱虚荣的人,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叫我心里好不是滋味。”听了最后这句话,K只是默默地伸开两臂去抱住她,把她搂在身旁。她一声不响地把头倚在K的肩上。但是,K接着谈法官,问道:“他担任什么职务?”“他是一个预审法官,”她说完抓住K搂着她的那只手,抚弄起他的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