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他吧,我求求你,放开他。他不过是执行预审法官的命令,把我架到他那儿去而已。”“那好吧,我放他走,而你呢,我永远再也不想看见你,”K说道,他心灰意冷,怨气冲冲,朝这家伙的背上狠狠一推,推得他一时踉踉跄跄,幸亏没有跌倒。他抱起这女人,反而显得越发蹦得高了。K慢慢吞吞地跟在他们后面,意识到这是第一次不折不扣地败在这些人手里。当然,他没有理由因此而怕起来,他尝到了失败的滋味,可争端是他自找的。要是他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像平常一样过星期日的话,那他比这些人都要强千百倍,并且可以随心所欲地踢开任何一个挡道的人。这时,他的脑袋里闪现出一幕幕荒唐至极的情景,比如说,这个可耻的大学生,这个妄自尊大的小丑,这个长着罗圈腿的大胡子,也许什么时候便会跪在爱尔萨的床前,合拢着双手,苦苦乞求着她的爱怜。他想到这种情景,禁不住得意起来,决定只要一有机会就带着他去拜见爱尔萨。
出于好奇,K又匆匆赶到门口,想看看那女人会被带到哪儿去。
这个大学生该不会抱着这女人穿过一条条马路吧。其实,他没有走多远。对着这屋子,有一道狭窄的木楼梯,好像是通到顶楼上去的,楼梯拐了一个弯,看不到尽头。大学生抱着这女人顺着楼梯走上去,他走得很慢,上气不接下气,刚刚他已经跑得精疲力竭了。这女人朝下向K摆摆手,竭力耸耸肩,示意她被人抢去,也怪不了她。可是她的这些举动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惋惜。K毫无表情地注视着她,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他既不想当她的面流露出自己失望的样子,也不愿让她看到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克服这种失望。
那两个人已经消失了,K依然站在门口。他不由得猜想到,这女人不仅引诱他上当受骗,而且还说谎捉弄他,声称什么人家要把她弄到预审法官那里去。那预审法官该不会坐在阁楼里等着吧。他久久地注视着木楼梯,但什么也看不出来。这时,他发现楼梯旁贴着一张不大的布告,走过去一看,上面就像是小孩的字迹,歪歪扭扭地写着:
“法院办公室在楼上”。法院办公室原来就设在这座出租公寓的阁楼上,这样的机构是不会让人瞧得起的。对于一个被告来说,想想这法院那么寒酸的样子,毕竟会得到一种安慰;他们竟把办公室设在阁楼上,连那些本来就是最贫困的房客也不过是用它来堆放杂物的。
当然,也不排除钱本来是够多的,可是,还没有等到花在正当的法院事务上,就已经装进了法官们的腰包。根据K以往的经验来看,这甚或是非常可能的。果真如此的话,法院这种恣意滥用钱财的丑恶行径,对他虽说是人格上的侮辱,可与法院那所谓的寒酸劲比起来,其实给他带来了更多的安慰。K现在也明白了,他们为什么第一次审讯时羞于传唤被告到这阁楼上来,而偏要选在他家里来骚扰他。
与这位坐在阁楼里的法官比起来,K处在何等优越的地位啊。他在银行里单独享有一间宽敞的办公室,带有会客厅,透过大玻璃窗,可以领略到市广场上热闹非凡的景象!然而,他却没有靠贿赂或贪污得来额外收入,也不能命令自己的下属去抱一个女人到办公室里来。
但是,K心甘情愿不染手这些事,起码一辈子要这样。
K依然伫立在那张布告前。这时,有一个男人顺着楼梯走上来,他从开着的大门看到起居室里面,从那里也看了看里面的审讯厅,最后问K刚才可曾在这儿看见过一个女人。“你是法院听差,对吗?”K问道。“是的,”这男人说,“啊呵,你就是被告人K,我这下也认出你来了,欢迎你。”随后他向K伸过手去,K一点儿也没有料到。“可是,今天没有出布告要开庭,”法院听差见K缄默不语便接着说。
“我知道,”K一边说,一边注视着法院听差的便装,那是显示他身份的惟一标志,上面除了几个普通的扣子外,还有两枚镀金的,好像是从旧军大衣上摘下来的。“我刚才还跟你妻子说过话。她现在不在这里了。那大学生把她抢到预审法官那里去了。”“你看看,”法院听差说,“他们老是把她从我身边弄走。今天是星期天,我本来就没有上班的义务,但是,他们仅仅为了支开我,派我出去传达了一个绝对无用的通知。他们又存心把我派得不太远,好让我抱有希望,只要紧赶快赶,或许还可以及时赶回来。于是,我竭尽全力,拼命地跑去,一到那个单位,就冲着门缝,上气不接下气地把通知喊过去,他们几乎就没有听明白我说些什么。我一说完又疾步赶回来,可是,那大学生赶在了我的前面。当然啰,他近在咫尺,只消跑下阁楼楼梯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