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希普好吗,米考伯先生?”我在一番沉默后说道。
“我亲爱的科波菲尔,”米考伯先生一下变得紧张起来,脸色苍白地说道,“如果你把我的雇主当做你的朋友来问候,我对此感到遗憾;如果你把他看做我的朋友来问候,我予以嘲笑。无论你以什么身份问候我的雇主,我请你原谅,我的回答只会是——不管他的健康怎么样,他的相貌狡猾,且不说是凶恶狠毒了。请允许我以贫贱之身谢绝谈论在我的职业中逼我于绝境的这一话题。”
我为无心触及使他这么激动的问题表示歉意。“我可以,”我说道,“避免再犯以前的错。问问我的老朋友威克费尔德先生和小姐好吗?”
“威克费尔德小姐一直是一个典范,”米考伯先生的脸色这时转红了说道,“她是光明的化身。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她是那悲惨生活中唯一的灿烂星光。由于我对那年轻小姐的尊敬,对她品格的赞美,因为她的慈爱、忠实和善良我对她的忠心——”米考伯先生说道,“把我带到一个僻静地方去吧,因为,说实话,在目前这种精神状态下,我受不了这个!”
我们把他扶到一条很窄的胡同里,他拿出小手帕,背朝墙站着。如果我也像特拉德尔那么仔细打量他,他准会不欢迎我们的陪伴了。
“这是我的命运,”米考伯先生不加掩饰地呜咽道——但他就是呜咽时也还保持了几分旧日的上流风度——“这是我的命运,二位,我们天性中比较美好的那部分感情成为我的惩罚。对威克费尔德小姐的敬意是我胸中的利箭。请你们扔下我,任我去流浪吧。害虫将加倍地快来结束我了。”
我们并没听从他的要求而是一直陪着他。后来,他收起小手帕,拉起硬领,为了不让路人注意,他又歪戴着帽哼起小曲。这时,一直担心他会出意外的我建议道,如果他肯坐车去海盖特,我一定会非常高兴把他介绍给我的姨奶奶,而且他能在那里过夜。
“你可以为我们配一杯你一向长于配制的潘趣酒,米考伯先生,”我说道,“在回忆比较愉快的往事中忘掉你的心事。”
“二位,”米考伯先生答道,“你们愿意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是海面上一根草,任大象儿把我吹向四方——对不起,我应当说任天气。”
我们又臂挽臂走去,发现刚好赶上要动身的马车。我们一路平安地到了海盖特。我心里很不安,也忐忑,不知说什么才好,或做什么才好——特拉德尔显然也是这样。米考伯先生基本上愁云未开。他也偶然试着哼小曲来振作一下,但他那帽子歪的程度、硬领一直扯到眼睛的模样,只能使他的悲戚更动人。
由于朵拉生着病,我们就没进我家而去了我姨奶奶家。一听到通报,我姨奶奶就迎了出来,非常诚恳地接待米考伯先生。米考伯先生吻过她的手,又退到窗边,掏出小手巾和自己的心情挣扎。
狄克先生在家。他生来就极其同情看上去不快活的人,也能马上发现那种人,所以在5分钟里他和米考伯先生握手次数不下于六次。这在患难中的米考伯先生看来实在是令人感动的热情,而且还出自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每次握手时,米考伯先生都只能说:“我亲爱的先生,你征服了我!”这话又大大鼓励了狄克先生,他便怀着更大的勇气再次去握手。
“这位先生的好意,”米考伯先生对我姨奶奶说道,“如果你允许,小姐,让我从比较粗俗的国民竞技语汇中取一个比喻——把我击得一塌糊涂了。对于一个在烦恼和不安压力下挣扎的人来说,我向你担保,这是一种难以消受的盛情呀!”
“我的朋友狄克先生不是一个寻常人。”我姨奶奶骄傲地答道。
“我相信这话,”米考伯先生说道,“我亲爱的先生!”因为狄克先生又在和他握手,“我深深领会了你的好意!”
“你觉得怎样呀?”狄克先生面露不安地问道。
“没什么,我亲爱的先生。”米考伯先生叹口气答道。
“你应当提起精神来,”狄克先生说道,“尽可能让自己自在些呀。”
这几句友好的话,加上狄克先生再一次的握手,使米考伯先生十分感动。“在人生变幻无常的万花筒中,”他说道,“我曾遇到过绿洲,但从没遇到过现在这块这么绿这么美好的一片呢!”
如果是在别的时候,这种情形会让我开心;可现在我觉得我们都很拘谨,都不自在。米考伯先生显然处于想说点什么又想什么也不说为好的两种意向间犹疑不定。特拉德尔坐在椅子上,瞪着眼,头发更竖得直了,眼光在地面和米考伯先生两者之间轮流巡视,没有半点想说什么的意思。而姨奶奶呢,虽然我看到她锐利的目光很认真地盯着她的新客人,却比我们都更镇静;因为她硬让他交谈,而不管他是否愿意都得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