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过,先生,”我答道,“上过很短的时间。”
“你还记得那日子吗?”狄克先生亲切地看着我说,并拿起笔来记,“查理一世什么时候被砍脑袋的?”
我说我相信那是在一千六百四十九年。
“嘿,”狄克先生回答道,同时边用笔挠耳朵边狐疑地看着我,“书上是那么说,可我不知那又怎么可能。因为,如果是在那么多年前的话,他周围的人又怎么能在他的脑袋被砍掉了那么多年后还把他脑袋里那些难题放进我的脑袋呢?”
这问题令我十分惊诧,但我不能就此做任何表示。
“真奇怪,”狄克先生一面摸着头发,一面满脸失望地看着他的文稿并说道,“我怎么也不能把这问题解决好。我怎么也不能把这问题弄明白。不过,没关系,没关系!”他兴冲冲地给自己打气道,“有的是时间呢!替我向特洛伍德小姐致意,我进行得很顺利。”
我正想离开,他又叫我看那只风筝。
“你觉得这风筝怎么样?”他说道。
我回答说那风筝真美丽。我想它有七英尺高呢。
“是我做的。我们去放它——你和我去,”狄克先生说道,“你看到这个了吗?”
他指给我看那风筝上全糊满了草稿,字写得密密麻麻又认认真真,字迹很清楚,我一行一行地看,并认为看到一两处对查理一世的脑袋的有关暗示。
“线是很长的,”狄克先生说,“当它飞得很高时,也就把这些事实带到很远的地方。这就是我散布它们的方式。我不知道它们会落到什么地方。这都由当时情况、风向等决定;可我还是要试试看。”
他看上去精神抖擞,虽然他的脸显得温和友好,还有某种庄重,我因此不能确定他是否和我开玩笑。于是我笑了,他也笑了。分手时,我们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嘿,孩子,”我下楼之后,姨奶奶对我说,“今天早晨狄克先生怎么样啊?”
我向她报告说他问候她,他也写得顺手。
“你觉得他怎么样呢?”姨奶奶说。
我怀着要回避这问题的模糊想法,因此只答道:我认为他是个好人。可姨奶奶不许我这么敷衍了事,她把针线活放到膝盖上,然后又把两手叠放其上,并说:
“嘿!你的姐姐贝西·特洛伍德会把对任何人的真实想法都爽爽快快地告诉我。你应该尽量学你姐姐样,说实话吧!”
“那么他——狄克先生——我问是因为我不知道,姨奶奶——他的神智并不完全很清楚吧?”我吞吞吐吐说道。我觉得我处于某种危险的状态中。
“根本不是这样的。”姨奶奶说。
“哦,的确!”我软弱地说。
“无论狄克先生怎样,”姨奶奶坚定万分、不容置疑地说,“他决不是神智不清。”
我无法做更好的附合,只是怯怯地说:“哦,的确!”
“他被称之为疯狂,”姨奶奶说,“当说到他被称之为疯狂时,我感到一种自私的快乐,因为要不是这样,这几十年来——事实上,自从你姐姐贝西·特洛伍德叫我失望以来——我也就没机会得到他为伴并听到他的建议了。”
“这么久?”我说。
“那些有资格称他为疯狂的人可真是一些好人呀,”姨奶奶继续说道,“狄克先生是我的一个远亲——不用管是那一门子的;我用不着说起那一些。要不是因为我,他的亲兄弟一定把他终生关起来。就是这些。”
我恐怕我这么做很虚伪,我尽量装出好像很忿忿然的样子,因为我看到姨奶奶说到这事是那样忿忿然。
“一个骄傲的傻瓜!”姨奶奶说,“就因为做弟弟的有点举止怪僻——虽说还不及大多数人一半的怪——他的哥哥就不愿让他在住处附近露面,要把他送进一家私立的疯人院。他们那过世的父亲几乎把他当个白痴看,并要他哥哥多照顾他。他却这样看待他,真是个聪明人哪!他自己才是疯子呢,这点毫无疑问。”
由于姨奶奶的样子是那么坚信不疑,我也做出坚信不疑的样子来。
“于是,我就插进了一脚,”姨奶奶说,“向他提出一个许诺。我说,你的弟弟很正常——比你还正常得多呢,想来他也一直会就那样了。让他拿到他那笔菲薄的收入来和我住在一起吧。我不怕他,我不自以为是,我将照料他,我不会像某些人那样(除了疯人院的病人以外)虐待他。争论了很久后,”姨奶奶说道,“我得到了他。打那以后,他就一直住在这里。在这个世界上,他是最友善、最听话的人;至于说到他的建议!——除了我,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心地是什么样的。”
姨奶奶一面摸着她的衣,一面摇头,好像要把全世界的轻蔑从衣上摸掉,并从脑袋里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