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的身世和经历-第四章 我蒙受了屈辱

大卫·科波菲尔[电子书]

那事是这样的。我父亲在楼上的一间小房间里留下来为数不多的一些书,家里从没人去为它们操过心。由于那间小房间紧挨我的卧室,我可以很容易拿到它们。就从那间无人管理的小房间里,走出了罗德里克·兰顿、皮尔格林·皮克、汉弗来·克林克、汤姆·琼斯、威克菲尔教区的牧师、唐·吉诃德、吉尔·布拉斯和鲁滨逊·克卢索这么一群显赫人物,他们都把我当做朋友。他们保全了我的幻想,保全了我对某些超越于我当时处境的东西的希望。他们——还有《一千零一夜》和《精灵的故事》——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害处,就算那些书中有些是有害的对我也没害,我一点也没发现那害处。至今我还为此惊讶,当时在那么繁重的问题包围下,我得苦思还错误百出,却能找到时间读那些书。我觉得奇怪,在那些微不足道的苦恼之下(当时我觉得那些苦恼巨大),还能把我自己想象成喜欢的那些人物,把默德斯通先生和小姐比做所有的那些坏人,而使自己从中得到一些安慰。我曾经在整整一个星期里把自己当成汤姆·琼斯(一个孩子的汤姆·琼斯,一个没有半点害处的人物)。我确信我一连一个月里按我心目中的罗德利克·兰顿。我贪婪地读着当时书架上放的那些有关航海和旅游的书——现在,我已不记得那些书名了;我还记得,我曾日复一日在我们那房子中属于我的领地上走来走去,用一根旧鞋楦的中轴武装着我自己,俨然是大英皇家海军的佚名舰长,在被野蛮人的围攻危急前,决心献身也在所不惜。那个舰长从未因为不知拉丁语法而被扇耳光从而失去尊严。我曾那样过,但无论活着还是死去,舰长就是舰长,是个英雄,尽管世界上有种种语文的种种语法。

这是我唯一的也是经常的安慰。想到这时,我脑际中总会出现这样的画面:夏季的夜里,孩子们在教堂的院子里玩耍,而我却坐在床上拼命地看书。在我心目中,附近一带的每一个谷仓,教堂里的每一块石头,教堂院子里的每一尺土地,都和这些书有关,都代表这一书中某个有名的地方。我曾看到汤姆·派普斯爬到教堂的尖顶上,我曾注视着斯特莱普背着行囊在侧门停下来休息;我还知道就在我们那小村子的酒店厅堂里,特伦宁舰长正和皮克尔先生开着会。

读者现在和我一样明白,当我再一次回忆起童年生活中那一段日子时,我是什么样的人了。

一天早上,当我挟着那些书来到客厅时,我发现母亲满脸焦虑不安,默德斯通小姐样子坚定,而默德斯通先生正在往一根棍子的一端捆扎什么东西——那是一根很有韧性的棍子。我一进屋,他就不再捆扎了,而是把那玩艺扬起来在空中抽打。

“我告诉你,克拉拉,”默德斯通先生说,“我曾经常挨鞭子抽。”

“就是的,当然。”默德斯通小姐说。

“的确,我亲爱的珍,”母亲怯怯地吞吞吐吐道,“不过——不过你认为那对爱德华有益吗?”

“你认为那对爱德华有害吗,克拉拉?”默德斯通先生严肃地问。

“真是一言中的!”他的姐姐说。

对此我母亲答道:“的确,我亲爱的珍。”就什么也不说了。

我隐约觉得这些对话和我有关,我留意地看默德斯通先生落到我身上的目光。

“好吧,大卫,”他说——我看到他在说话时又斜睇了一下——“今天,你必须要比往常特别多加小心。”他又扬起那根棍儿挥动一下。他把这已经准备好的东西放在他身边,然后就拿起他的书,脸上表情是明明白白的。

一开始就这样,马上就能让我心慌意乱了。我觉得课文中那些字又溜走了,不是一个一个地溜,也不是一行一行地溜,而是整页整页地溜。我想抓牢它们,可它们好像穿上了溜冰鞋——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谁也拦不住地从我身边溜走了。

我们开始得不好,接下去就更糟。我进来时还以为我准备得很充分。想能好好表现一番;可是事实证明我是大错特错了。我通不过的书一本又一本摞了起来,而在这整个期间,默德斯通小姐就一直坚定地盯着我们。当我们那天最后又来做那道五千块奶酪的算术题时(我记得那天他出题是用些棍子),我母亲一下哭了起来。

“克拉拉!”默德斯通小姐用警告的口气说。

“我不太好受,我亲爱的珍,我想。”我母亲说。

我看到他板着脸朝他姐姐使了个眼色,并拿起那根鞭子起身道:

“嗨,珍,我们不能指望克拉拉能完全坚定地忍受今天大卫要给她带来的忧愁和痛苦。那会太让她为难了。克拉拉是被改变得坚强了许多,也被改善了许多,但我们还不能期望她太多。大卫,你和我上楼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