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迪结婚时,穿着白纱裙,系着一条粉红饰带。想来也挺奇怪,彼得竟没有飞进教堂,搅乱婚礼。
岁月如流水,温迪有了一个女儿。这件事不该用墨水写下,而应用金粉大书特书。
女儿名叫简,她总带着一种好发问的古怪神情,仿佛她一来到世上,就有许多问题要问。等她长到可以发问的年纪,她的问题多半是关于彼得的。她爱听彼得的事,温迪把她自己所能记得起的事情全讲给女儿听。她讲这些故事的地点,正是那间发生过那次有名的飞行事件的育儿室。现在,这里成了简的育儿室;因为,她父亲以原价百分之三的低廉价格从温迪的父亲手里买下了这房子。温迪的父亲已经不喜欢爬楼梯了。达林太太已经去世,被遗忘了。
现在育儿室里只有两张床了,简的床和她保姆的床,狗舍已经没有了,因为娜娜也死了。她是老死的,最后几年,她的脾气变得很难相处;因为她非常固执,认为除了自己,谁也不懂得怎样看孩子。
简的保姆每礼拜有一次休假,这时候,就由温迪照看简上床睡觉。现在是讲故事的时候。简发明了一种游戏,她把床单蒙在母亲和自己的头上,当做一顶帐篷。在黑暗里,两人说着悄悄话:
“咱们现在看见什么啦?”
“今晚我什么也没看见。”温迪说,她心想,要是娜娜在的话,她一定不让她们再谈下去。
“你看得见,”简说,“你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就看得见。”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啦,我的宝贝,”温迪说,“唉,时间飞快呀!”
“时间也会飞吗?”这个机灵的孩子问,“就像你小时候那样飞吗?”
“像我那样飞!你知道吧,简,我有时候真闹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飞过。”
“你飞过。”
“我会飞的那个好时光,已经回不去了。”
“你现在为什么不能飞,妈妈?”
“因为我长大了,小乖乖。人一长大,就忘了怎么飞了。”
“为什么会忘?”
“因为他们不再快活、不再天真、不再没心没肺。只有快活的、天真的、没心没肺的人才能飞。”
“什么叫快活的、天真的、没心没肺的?我真希望我也是快活的、天真的、没心没肺的。”
或许温迪这时候真的悟到了什么。“我想,这都是因为这间育儿室的缘故。”她说。
“我想也是,”简说,“往下讲吧。”
于是她们开始谈到了大冒险的那一夜,先是彼得飞进来找他的影子。
“那个傻家伙,”温迪说,“他想用肥皂把影子粘上,粘不上他就哭,哭声把我惊醒了,我就用针线给他缝上。”
“你漏掉了一点。”简插嘴说,她现在比母亲记得还清楚,“你看见他坐在地板上哭的时候,你说什么来着?”
“我在床上坐起来,说:‘孩子,你为什么哭?’”
“对了,就是这样。”简说,松了一大口气。
“后来,他领着我飞到了幻想国,那儿有仙子,有海盗,有印第安人,还有美人鱼的泻湖,还有地下的家,还有那间小屋子。”
“对了!你最喜欢的是什么?”
“我想我最喜欢地下的家。”
“对了,我也最喜欢。彼得最后对你说的话是什么?”
“他最后对我说:‘只要你一直等着我,总有一夜你会听到我的鸣叫声。’”
“对了。”
“可是,唉!他已经完全把我给忘了。”温迪微笑着说。她已经长得那么大了。
“彼得的鸣叫声是什么样的?”简有一晚问。
“是这样的。”温迪说,她试着学彼得鸣叫。
“不对,不是这样,”简郑重地说,“是这样的。”她学得比母亲像多了。
温迪有点吃惊:“宝贝,你怎么知道的?”
“我睡着的时候常常听到。”简说。
“啊,是啊,许多女孩睡着的时候都听到过,可是只有我醒着听到过。”
“你多幸运。”简说。
有一夜,悲剧发生了。那是在春天,晚上刚讲完了故事,简躺在床上睡着了。温迪坐在地板上,靠近壁炉,就着火光补袜子;因为育儿室里没有别的亮光。补着补着,她听到一声鸣叫。窗子像过去一样吹开了,彼得跳了进来,落在地板上。
彼得还和从前一样,一点没变,温迪立刻看到,他还长着满口的乳牙。
彼得还是一个小男孩,可温迪已经是一个大人了。她在火边缩成一团,一动也不敢动,又尴尬又难堪,一个大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