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面令人震骇。我浑身凸满鸡皮疙瘩,脊骨里灌进一股冰流;头上却蒸出满脑门子的热汗。一个强汉软成一名弱女子,神情如此无望,人世间,这是最恐怖的事。
但海狼,仍是海狼,他用超人的意志,重又主宰自身。那确实是意志在较量。意志和肉体在身上激烈交战,像个急病爆发的人。他尽力平静自己的脸,它却扭结着,直到再次崩溃。他捏紧的拳头再次举起,开始呻吟。他一次次屏住呼吸,却终于抽泣起来。然后他成功了,昔日的海狼又重现了,但动作却有点疲软。他往楼梯走去,起步时,又有过去的雄风,但步态中有点柔弱。
现在,我得为自己担心了。那揭开盖的陷阱就在他面前,他只要发现了陷阱,就会马上发现我。我很生自己的气,竟然落到懦夫的地步——蹲在地板上,可我还有时间,我急忙站起来,摆出了战斗的架势——本能地,这我清楚。他没注意我,也没注意那揭开盖的陷阱。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形势采取行动,他已笔直往陷阱踩去。一条腿已进了缺口,另一条腿也快要离地,但那快要落下的脚却在没有踩到坚实的地板时,感到了下面的空虚,昔日果断敏捷的海狼重现!凭借他那猛虎的肌肉爆发了,双臂一伸,胸口扑向对面的地板。双腿一缩又一弹,身子一滚,闪过了缺口,身子撞到我的橘子酱和内衣,又撞到了活门上。
他的脸恍然大悟。还不等我猜到他悟到了什么,他已把活门盖上,盖住了储藏室。这时,我也恍然大悟,他已瞎了,瞎得像个蝙蝠,以为把我关在了里面。我观察着他,屏住呼吸。他又匆匆跑往特别间。我看见他的手错过了门把手,只差一英寸,急忙摸索,抓住了它。这是我的机会。我踮起脚尖溜过舱房,上到扶梯顶。他回来了,拖着一口海上用的箱子,把它压在活门上面。这还不够,他又搬来了另一口箱子,叠在上面。然后他又收拾起橘子酱和内衣,放在桌上。他往楼梯爬来,我退离了,悄悄地从舱房顶上滚开。
他推开滑板,双臂搁在上面,身子留在扶梯里。那姿态像是在巡视着眼前的三桅船,或者不如说呆望着,因为他的眼神呆滞,并不眨动。我就在他眼前五英尺处,他却视而不见。我感到自己成了幽灵。我向他挥手,当然没用;但那活动的阴影落到他的脸上时,他马上有所觉察。他努力确认和分析着那印象,脸更紧张了,好像期待着什么。他知道自己在对外界的什么东西做出反应,知道他的知觉受到了环境里某种运动的东西的刺激;但那是什么东西他无法确认。我的手停止了晃动,影子静止下来。他让他的脑袋在影子里缓慢地来回运动,左右运动,让它时而在阳光里时而在阴影里,体会着影子,好像在测试着自己的知觉。
我也急于了解他是怎么意识到阴影这样飘渺的东西的。如果只是对眼球的刺激,视神经还没有完全破坏,解释起来倒也简单;否则我能够得到的惟一结论就是:那敏感的皮肤感受到了阳光与阴影的温差。也说不定就是常说的第六感告诉他,有个东西出现在他周围。谁知道?
他放弃了对那阴影的测试,迅捷果断地上来,往前走去,但他的步伐里仍有些盲人的迟疑。我现在弄清楚了。
令我又笑又恼的是,他在水手舱顶发现了我那双雨鞋,把他带回厨房去了。我观察他升起火,做起饭来,我偷偷回到舱房,拿了橘子酱和内衣,悄悄走过厨房,下到海滩,光着脚,向“主人”汇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