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脑高速运转,心里却七上八下。不能扣下扳机。我放低枪口,往前跨了两步,想定定神再干;同时,也想更靠近他。我又一次挺起枪口,他几乎就在枪口上,绝对没有逃的指望。我下定决心,不管我的枪法多么差,这是十拿十稳的事情,但我仍思想斗争激烈,扳机怎么也扣不下。
“好了没有?”他很不耐烦地问。
我的大脑下达命令:扣下扳机,但手指却不听使唤。我张嘴想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怎么不开火?”他质问。
喉咙不断涌痰,我说不出话,不停地清嗓子。
“书呆子,”他慢条斯理地说,“你不成气。准确地说,你并非害怕,而是无能。传统道德主宰了你。你是观念的臣仆,那套观念盛行于你的圈子和你的书中。这些‘天条’从你出生之日就在灌输。它们高踞于你的理智、我赏给你的教训之上,不许你杀死一个手无寸铁、束手待毙的人。”
“我明白。”我哑着嗓子。
“可我却能打死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就像点上一支雪茄,这你明白,”他说,“你明白我是何等人——用你们的标准。我是毒蛇、猛虎、大白鲨、夜叉和魔王,你只是破烂小木偶,汪汪小宠物,你无法像杀死毒蛇或鲨鱼一样杀死我,因为我有手,有脚,有身子,跟你们外表一样。呸!我希望你有点出息呢,书呆子!”
他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撞到我的枪口上。
“把‘吹火筒’放下吧。我问你几个问题。我还没上岛看看呢。这是何方?夜叉号落在何方?你身上怎么湿了?美谛上哪儿去了?对不起,应该叫她美谛小姐,或者,是否应该叫她凡·伟登太太?”
我倒退几步,子弹无法打出枪膛,热泪倒差点滚出眼眶,但我还没有傻到放下枪的地步。我太希望他做出杀我的动作,扑上来,掐我脖子,那样,我就有开枪的冲动了。
“这是拼命三郎岛。”我说。
“没听说过。”他插嘴。
“起码我们这样叫它。”我补充道。
“我们?”他问,“‘我们’是谁?”
“美谛小姐和我,夜叉号的船头是靠在海滩上的,你自己可以看。”
“这里有海豹,”他说,“是海豹的吼声惊醒了我的,要不我还在睡觉。昨晚我冲进来时,就听见了。是它们给我发出第一个信号,告诉我我在背风面的海岸边。这是个海豹老窝,是我找了多年而没找到的海豹栖息地。感谢我的哥哥阎王,我撞大运了。这是个印钞厂!它处在什么方位?”
“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说,“但你应该相当确切地知道。你上次观察方位时是在什么地方?”
他诡秘地笑了笑,不回答。
“哦,所有的人都到哪儿去了?”我问,“你怎么会一个人?”
我估计他会不理睬我的问题,但是他回答之爽快,叫我吃惊。
“我哥哥在四十八小时内就逮住了我,但不是因为我的无能。晚上只有一个人守望时,他上了甲板。猎手们抛弃了我,他答应给他们更多的红利——我亲耳听见他向他们说的。水手们不管我,理所当然。所有的人都叛变了,我被放在自己的船里流放了。阎王赢了。说到底,只算窝里斗吧。”
“可你的桅杆怎么会没了?”我问。
“你去看看那些短绳吧。”他说,指着放船尾帆索具的地方。
“是用刀子割断的!”我叫道。
“不完全是,做得还要漂亮些,再看。”
我看了。短绳只割断了一部分,却还能拉住护桅索,要受到风暴才折断。
“是饭袋的花招,我清楚,尽管我没当场抓住他。”他又笑了,“总算报了点仇吧。”
“干得真漂亮!”我叫道。
“对,天翻地覆后,我也那么说,不过是反说的。”
“可是,出事时你在干吗?”我问。
“我尽力了,你大可相信,但没用。”
我又详察了一番“抹给你吃”干的“好事”。
“坐下来晒晒太阳吧。”海狼说。
他的声音里有一点点(只一丁点)疲倦的味道,怪腔怪调的。我急忙望他。他的手痉挛地抹过脸,好像在抹掉蜘蛛网。我迷惑了。这不像我熟知的海狼。
“你头痛?”我问。
“是,”他回答,“现在就痛。”
他不再坐着,而是躺在甲板上。然后翻身,把头枕到下面胳臂的二头肌上,另一只手遮住阳光。我不解地望着他。
“这是给你机会,书呆子。”他说。
“我不懂。”我在说谎,因为我完全明白。
“啊,没什么,”他温和地说下去,好像在打瞌睡,“我是想说,我落到了你希望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