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我走来,我明白她的来意。我看着她同机械师严肃交谈,看了十分钟。现在我打了一个“请勿大声”的手势,把她带到了舵手听不见的地方。她一脸惨白,神情生冷。那双大眼更大了,探进我的“心灵之窗”。我觉得惶乱,她是来搜查凡·伟登的灵魂的,而凡·伟登自从上了“贼船”,就没有什么自豪的东西了。
我俩走到了舵楼甲板楼梯口,她在那儿转身面对着我。我瞟了四周一眼,没人能听见我们谈话。
“什么事?”我温和地问,但她的脸冷若冰霜。
“早上那事,”她说,“不难接受,那主要是意外。但我跟海斯金斯先生谈过,他告诉我,就在我们遇救的那天,我在舱房里睡觉的时候,有两人死在海里,是有意的,是谋杀。”
她声音里有问责之意,谴责针对我,好像那是我干的,起码是帮凶。
“对,”我回答,“是谋杀。”
“而你无所作为!”她叫道。
“准确的说,无可奈何。”我平心静气。
“你尽力没有?”她说“尽力”两字时,声音加重了。
“啊,你没有。”她明白我无言的回答,忙说下去,“为何不制止?”
我耸耸肩。“美谛小姐,切记,在这个小世界里,你还是个新居民,还不懂得这儿的法律。你带来了一些美妙的观念,人性的、道义的、伦理的,但在这儿,你会发现那些都是误人的观念。这一点,我发现得早了一些。”我补上最后一句,叹息一声。
她摇摇头,不予置信。
“那你叫我怎么干?”我问,“拿起刀、枪,或利斧杀掉他?”
她惊得后退一步。
“不!”
“那么我该怎么办?自杀?”
“你完全站在利己主义立场上。”她反驳道,“有一种存在,叫正义,而正义总会有效果的。”
“哈,”我一笑,“我不去杀他,也不杀自己,而让他来杀我。”她一张嘴,我举手制止。“在这个‘浪荡’的小世界上,正义一文不值。里奇是被害者之一,他的正义之强出类拔萃,另外一个人钟生也一样,可那仗义不实用,反而丢了命。我要是把我那点正义体现出来,会是同样下场。”
“你必须明白,美谛小姐,要彻底明白,此人是个怪兽。在他面前,没有良心,没有神圣,没有不敢干的事。首先,我被扣在船上,仅是因为他一时兴之所致,而我还活着,也是因为他兴之所致。我无为,不能有为,因为我是这个怪兽的玩意儿,正如你也是他的玩意儿;因为我要活下去,正如你也想活下去;因为我不能跟他硬战,正如你不能跟他硬战一样。”
她听着,我说下去。
“有何办法?我充当弱者。沉默、忍辱,正如你要沉默、忍辱一样。这不错。这是活下去的最好途径。竞争并不永远偏袒强者,我们无力与他硬斗,就必须迂回。要是胜了,那是以智取胜。你要是听我忠告,就要这样做。我清楚自己处境不妙,坦率地说,你的处境更不妙。我俩必须秘密结盟。我不能公开站在你一边。不管我受到什么侮辱,你必须保持沉默。我们不能惹火这人,不能同他对立,不能违背他的命令。不管多狼狈,都得笑脸相迎,显得友好。”
她眼神茫然,手在前额擦了擦说,“我不懂。”
“你得按我的话去办。”我深沉地说,海狼的目光已扫到我俩身上——他刚才在中部甲板上跟拉提莫来回走着谈话。“按我的话办,不久,你会明白我是对的。”
“那我该怎么办?”她发觉我正焦虑地瞟着我们话中的那个人。我的诚挚打动了她,为此我松了一口气。
“尽力甩掉你那正义,”我直指核心,“别惹火他。尽力友善。跟他谈话吧,跟他讨论文艺吧,他对这类东西很热爱。你会发觉他为之沉醉,而且他并不蠢。为了你自己好,暴力之事别看、别听,这样你就更能平心静气地扮演你的角色。”
“那我就得说谎了,”她沉静地说,“以言行撒谎。”
海狼已离开拉提莫,向我们走来。我焦急了。
“请听我的,”我压低声音,匆匆说,“你过去的一切经验在这儿全不实用,你得从头开始。我明白——我体验到了——你其他的绝招我不了解,但你惯用眸子俘虏人,好像嗜好用眸子表达你的正义。我臣服在你的眸子之下,但别用在海狼身上。你可以同样轻松地驯服猛狮,但海狼却会朝你狞笑。他会的——我一直以彻底明白他而自傲。”海狼踏上舵楼甲板,向我们走来,我话题一转。“编辑怕他,发行人不理他,但我明了他。《锤炼》一炮走红,他的天才和我的评判都得到了证实。”
“那是一首报纸上的诗。”她从容地说。
“的确是从报纸上大放异彩的,”我回答,“但并不是因为没有给杂志编辑们看。”
“我们谈的是哈里斯。”我对海狼说。
“啊,是的。”他承认,“我记得《锤炼》。充斥着妙不可言的疯劲和幻想人类无所不能的信仰。顺带说一句,凡·伟登老板,你最好去看看饭袋。他在说胡话,而且烦躁。”
我就像这样,被踢开了舵楼甲板,发现“抹给你吃”因为我给他服用的吗啡正沉睡着。我没急着回舵楼甲板去,到我回去时,我欣慰地发现美谛和海狼谈得热火朝天。如我所说,她是在按我的请求办,那场面令我快意,但她居然能按我的要求做她显然不喜欢的事,我心里不禁有点惊讶,或者说一丝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