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进厨房,“饭袋,洗完坛坛罐罐,就上甲板,准备干活。”
“书呆子,”他说,意识到我在观察他,“这比威士忌还醉人呢,是你那莪默所没体验过的。我看他只算活了半条命。”
此刻,西天也暗了。太阳淡了,暗了,不见了。下午两点,一个厉鬼般的黄昏在我们头顶徘徊。偶有血红之光穿透黑云。海狼之脸在那血光里神采奕奕,在我激荡的幻觉里,他头上笼罩了一个光环。我们的船,躺在一种非人世的寂静之中,四周,种种迹象幢幢动着,预兆着后面的东西。天气闷热得难受极了,我的额头上挂满了晶莹的汗珠,我能感到它顺着鼻子纷纷流下。我好像要热晕过去,伸手去扶栏杆。
那一瞬,正是那一瞬,一丝微音从耳边掠过。它,来自东方,如细细的耳语,随即消隐,下垂的帆不动,脸上拂过一丝凉意。
“饭袋。”海狼低叫。“抹给你吃”转过一张畏怯的脸。“去把前帆下桁的索具解开,牵过来,风一动,就放出帆脚索,再拴索具。你要是弄糟了,那就是你一生最后的一个错误了,明白?”
“凡·伟登老板,你在他旁边放松顶帆索具。然后跳上去,把中帆展开,上帝让你多快你就多快——越快越容易。至于饭袋,他动作一慢,就揍他眉心。”
他给我的指示没带胁迫,我意识到了其中的赞赏,感到高兴。那时,我们的船头对着西北,他的目的是,风一刮就趁机转向。
“我们要让风吹刮船侧的后半。”他对我解释,“从最后的枪声判断,小艇是往略偏西南的方向去的。”
他转身去了后面的舵;我往前走,在船首三角帆下站定。第二次,风的细语过来,然后是第三次,都过去了。船帆慵懒地晃动。
“感谢上帝,没有突然刮起,凡·伟登老板。”饭袋尖叫道。
真得感谢上帝,我顿悟了其中的凶险,明白要是所有的帆都张开,而风又猛地一刮,那是灭顶之灾。风的耳语变成了笑语,船帆鼓凸了,夜叉号动了。海狼使劲往左舷打舵,我们开始放绳。现在,风正对着船尾吹气,越来越强了,前帆猛拍起来。我没见到别处怎么样,却见到前帆和主帆随着风向变化而鼓了起来,三桅船突然晃动了,倾侧了。我手忙脚乱地弄着船首的斜桅帆、三角帆和桅杆支索三角帆。等我完工,夜叉号已往西南方向疾驶。风在它的侧后部吹着。全部风帆都向右侧转了过来。我的心脏里像大锤在锤打,没能喘口气,径直攀上了中帆,趁风力还不太猛时,把它们整齐地放下,卷了下来,然后到后舱待命。
海狼点头赞许,把舵交给我。风力在增大,海浪越发高了。我掌了一小时舵,一分钟比一分钟难驾驭。这般飞驶,我没经验。
“现在,带上望远镜,爬上去找小艇,我们的速度起码十海里,现在到了十二至十三海里。这老情妇会跑。”
我爬到前桅顶的横桁上停下来,此处距甲板七十英尺左右。我扫视着茫茫水面,明白:要想拯救伙伴,必须赶快。实际上,在我注视着的汹涌海面,我怀疑是否还有船能浮在上面。一叶轻舟怎么能承受这样的疾风巨浪?
船顺风而行,我没感受到风吹,从自己栖身的高处往下看,只觉得飘飘然飞离了船。我看见汹涌的浪花托着船,她凭着本能在冲刺奔进。有时,夜叉号激起巨浪,淹没了右舷的栏杆,甲板到升降口盖一片淹没在沸腾的海水里。此刻,要是迎风起伏,我就会剧烈地在空中晃来荡去,仿佛爬在一个倒过来的巨大钟摆上面,摇摆猛烈时,我在空中飞去飞来,其距离可达到七十英尺或更多。有一次,那翻天覆海的晃荡,吓坏了我,我手脚抱紧桅杆,发抖,瘫软着,无法搜索迷失的小艇,也看不见海上的任何东西,只看见下面,巨浪奔腾着、咆哮着,肆意要吞没夜叉号。
一想到怒海里的人,我的心平定下来,寻找他们时,我已忘了自己。一个小时过去了,除了白浪滔天的大海,什么都没看见。突然,一道阳光打在海上,黑海顿成汹涌的银海,这时,我瞥见了一粒小黑点蹦向空中,随即吞没。我耐心地等待着,在我们的左舷外两三个方位处,那小黑点又在耀眼的阳光里蹦了一下。我没有叫喊,只挥动手臂,向海狼发出信号。他改变了航向,在那黑点再次在正前方出现时,我发出肯定的信号。
那黑点变大了,大得很快,我第一次体验到我们行进的速度。海狼向我打手势,要我下来。我来到舵边,站在他面前,他向我发出了停船的种种指令。
“地狱之门开了,魔鬼蜂拥而出,”他警告我,“可别害怕。你的职责就是干好活。让饭袋站到前帆帆脚索旁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