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爬的人堆,乱骂着。
“谁擦根火柴,我的大拇指脱臼了。”帕森斯说。帕森斯肤色黝黑、快人快语,是斯坦第什小艇的舵手,哈里森是桨手。
“那指头会耷在手上晃悠。”里奇说着,在我躲着的床位边上坐下。
有人在摸火柴,擦火柴。风灯亮了,冒着烟。在灯光里,一群赤腿之人奇幻地晃荡,人们纷纷疗伤。武夫特抓紧帕森斯的大拇指使劲一扯,让它复了位。这时,我看到檀香山的拳头关节横裂开来,露出了肉。他让大家看,闪动一排漂亮的白牙傻笑着,并解释说那是揍到海狼嘴上受的伤。
“啊,原来是你呀,哼,你这个黑鬼。”凯利一下怒气冲天。凯利是个美国籍的爱尔兰人,码头工人,寇伏特的桨手,第一次出海。
他吐出一口血和牙齿,那张狰狞的脸逼到武夫特面前。檀香山闪回自己的床位,又闪回来,手上多了一把长刀。
“好啦,放回去。”里奇发话了。他尽管年轻没有经验,却显然是水手舱的首领。“行了,凯利,别去找武夫特的麻烦了。黑咕隆咚,他怎么知道是你?”
凯利嘟哝了两声,气消了,檀香山的白牙一亮,闪出感激的笑。他是个漂亮的人,身材匀称,有点女人的柔美,大眼里飘着温情,很难想象他以敏捷善斗而驰名。
“他怎么跑掉的?”钟生问。
他坐在自己的床边上,全然颓丧。他累得够呛,猛喘着气。衬衫被扯烂,脸上有个口子,血流下来,滴到他胸肌上,再流到白腿上,一条血线,再泄到地板上。
“魔王,我说过。”里奇回答。站起来,眼里闪着泪光。
“你们,怎么就没人拿把刀来!”他反复念着。
但人们沉默着,都在担心。
“他怎么清楚谁下的手?”凯利问,恶狠狠地扫视一圈,“除非这儿有人去告密。”
“他瞟咱们一眼,就全明白了,”帕森斯回答,“只需一眼就够了。”
“告诉他,是甲板翻起来,把你的牙磕掉的。”老易笑呵呵。他是惟一没有下床的人,他为身上没伤而得意洋洋。“等明天他瞧瞧你们的烂脸吧,兄弟。”
“我们就说以为是大副。”一个说。又一个说,“我清楚该如何说——我听见打架了,从床上跳起来,下巴却狠狠挨了一家伙,于是对打了起来。黑洞洞的,谁知道是谁,只顾乱战。”
“你打的可就是我,当然。”凯利赞同,脸上放光了。
里奇跟钟生没有参加讨论。很显然,伙伴们都认为等着他俩的是最糟糕的下场;他俩已没指望了,完了。里奇听着他们讲话,然后爆发了:
“你们这帮家伙!要是少说多干,他早就死翘翘了。你们没人给我递把刀来。恶心!还一个个埋怨,好像他会宰了你们!他妈的,你们知道他不会。他做不到。这儿没有拉皮条的,他还需要你们给他干活,需要极了。没你们,谁给他划桨、把舵、开船?他只会冲我和钟生来。现在,你们都上床,捂上脸,睡吧,我要睡了。”
“好了,好了,”帕森斯说话了,“也许他不会为难我们,但记住,此后地狱的大口可为这条船的无名尸张开了。”
我一直为自己忧心如焚。被这帮人发现了会怎么样?我不可能像海狼那样一路打出去。
这时,拉提莫从楼梯口往下叫喊了:
“书呆子,老大要你去!”
“他不在这儿!”帕森斯回答。
“在这儿。”我说,从床上溜了下来,竭力使声音显得镇定勇敢。
水手们一齐惊异地望着我。先是满脸恐慌,接着一脸狞厉起来。
“我来了!”我向上喊道。
“不行,你不能走!”凯利叫了起来,堵到我和楼梯之间,右手做出一个掐脖子的姿势。“你这个小探子!我得堵上你的嘴!”
“放他走!”里奇命令道。
“不行,拿你的命担保也不行。”他怒道。
里奇坐在床沿没动。“放他走,我说的。”这一次声音变得刚猛。
爱尔兰人犹豫了。他让开了。我来到楼梯下,向后转过脸,昏黄的灯光中,一圈凶蛮的脸盯着我,我心里升腾起浓重的怜悯,想起了饭袋的说法:上帝既如此折磨他们,一定是很恨他们。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和听见,相信我。”我平静地说。
“我告诉你,他没问题,”上楼梯时,我听见里奇在说,“他也不比你或我更喜欢老大。”
我发现海狼在舱房里,脱光了衣服,浑身血迹,等着我。他笑着打招呼。
“来,医生,动手吧。看来这次航行,你实习的机会多的是。我真不知道夜叉号没有你会是什么样子。若是我也能有那种高尚的道德,我会对你说,夜叉号的老板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