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再有人看见我开口、动笔了。你现在得到的即是我最终的话语和对你的挚爱之情。
于·索
信送出去了,于连稍稍清醒了些,感到自己非常痛苦。他曾怀有巨大的野心,但他所有的希望,也随着“我将死去”这句话一起消失了。在他看来,死亡并不可怕。他的一生只不过是在为这个不幸做长期准备罢了。死亡对他并不是人生最大的不幸。
“怎么!”他心里说,“如果两个月后我要和一个精于剑术的人决斗,难道我会软弱到老是想着这件事,而且还会心生胆怯吗?”
他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要尽力从这件事上看清自己。
当他看清了自己的灵魂,并像看清眼前的柱子一样清晰地看到了现实时,他想到了悔恨。
“为什么我要悔恨?我受到了无情的诽谤,然后我杀了人,理当被判死刑,仅此而已。我跟人算清了账,而后死去,我不会留下任何未尽的职责,我谁也不欠。除了死于刀下之外,我的死没有什么可耻的。当然,这一点就足以让我在维利埃尔的市民眼中蒙受耻辱;然而,从精神方面看,还有比这种世俗之见更令人蔑视的吗!只有一个办法能让他们敬重我,就是在去刑场的路上,向他们抛撒金币。我死后的名声,会和黄金联系在一起,对他来说,这会是光彩夺目的。”
于连想了一会儿,觉得他的推论清楚无误。“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无所牵挂了。”他自言自语道。如此想着,他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晚上大约九点钟,看守来送饭,把他叫醒了。
“维利埃尔的人都怎么议论?”
“于连先生,就任这个职务那一天,我在王家法院的十字架前宣过誓:我要保持沉默。”
他缄口不语,却依然站在那儿。看到这种庸俗的虚伪,于连觉得煞是可笑。“他想拿到五个法郎才肯出卖自己的良心,”他想,“那我得要他多等些时候。”
看守见他吃完了饭还是没有给钱的表示,就用伪善而和气的口气对他说:
“于连先生,出于对您的友谊,我不能不说,尽管这样做有悖于法律,但是这可能对您的辩护有用……毕竟,于连先生心肠好。如果我告诉您德·瑞那夫人伤势好转,您一定会感到非常高兴的。”
“什么!她没有死?”于连大叫着,就像疯了一样。
“怎么!您一点儿也不知道!”看守说,一脸惊呆的愚蠢表情,不过很快又变成了贪婪的神色,“先生应该给她的外科医生送点儿什么吧。本来根据法律和正义,他是不应该说出去的,可是为了让先生高兴,我去了他那里,他什么都告诉我了……”
“这么说,她的伤不是致命的,”于连朝他走过来,不耐烦地紧逼着问,“你能用生命担保吗,你这个卑鄙的家伙?”
看守是个六尺高的大个子,也不禁心生胆怯,直朝门口退去。于连想弄清真相,看到自己用错了手段,于是坐下来,扔了一个拿破仑给诺瓦鲁先生。
看守说的话证明了德·瑞那夫人的伤并非致命,于连听着听着,一股子热泪就涌了出来。
“出去!”他粗暴地对他喊道。
看守出去了。门一关上,于连就大喊起来:“伟大的天主啊!她没有死!”接着他热泪盈眶,跪了下来。
在这神圣的时刻,他变成了一个信奉宗教的人。教士的虚伪那又何妨?难道它能贬损天主的光辉和崇高吗?
就在这时,于连开始后悔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他从巴黎动身到维利埃尔时,那种愤怒的、身不由己的疯狂状态,也在这一刻消逝。
他的泪水源于一种高尚的情操,但对等待他的宣判,他没有丝毫的怀疑。
“这么说,她是不会死的!”他想,“她会为了宽恕我,为了爱我而活下去……”
第二天早晨,看守很晚才把他叫醒,对他说:
“于连先生,你肯定性格刚毅,这时还能睡得着。我来过两次了,都没忍心把您叫醒。这儿有两瓶上好的葡萄酒,是我们的本堂神父马斯隆先生送给您的。”
“什么?这无赖还在这儿?”于连说。
“是的,先生,”看守压低了嗓音回答说,“别那么大声嚷嚷,那会给你惹出麻烦的。”
于连哈哈大笑。
“就我目前的情况而言,我的朋友,如果你不再温和、仁慈,那么只有你才会给我惹麻烦……不过你会得到酬报的。”说到这儿,于连打住了,脸色又变得高傲起来,同时又丢给他一个硬币。
诺瓦鲁先生又把他所知道的关于德·瑞那夫人的一切,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但是对埃丽莎小姐的来访却只字未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