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黑(下)-第二十六章爱情的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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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阿得玲的谈吐中有一种贵族的风度,雍容典雅,从不超越规范的雷池,让本性有所流露。正如高官大臣,什么都说不好,至少,他的态度不让人猜出他所见到的东西让他欢悦心动。

——《唐璜》第13章第34节

“这家人可真有点儿疯狂,”元帅夫人想,“他们都迷上了这个年轻的神父。但他光知道听人讲话,不过那双眼睛倒是相当漂亮。”

而于连呢,则认为元帅夫人沉静的举止是近乎完美的贵族典型。她除了一丝不苟的礼数,从不轻易动情。行为稍出常规、失去自律,便引以为耻,恰如在下人面前失去了威严一样。任何感情的流露都被看成是有损上流人士尊严、应为之汗颜的精神失态。国王最近的狩猎,是她最喜爱的话题;《德·圣西蒙公爵法国作家,其回忆录记录了路易十四和路易十五宫廷里的许多轶事,描绘出当时法国贵族的习俗。回忆录》,是她最欣赏的书籍,她尤其喜欢书中关于家谱的那一部分。

从光线判断,于连知道哪个位置最适宜欣赏元帅夫人的美。他事先来到这里,小心地转动椅子,以免看见玛蒂尔德。他这样一直躲着她,让玛蒂尔德好生奇怪。

有一天,她离开蓝色长沙发,来到挨着元帅夫人座位的一张小桌子旁做女红。于连从德·费尔瓦克夫人的帽檐底下望去,看到它近在咫尺。那双支配着他命运的眼睛,最初让他心慌,但继而又令他惊起。他一改以往的冷漠,巧舌如簧,侃侃而谈。

他虽然是在跟元帅夫人说话,但真正的用意是要打动玛蒂尔德。他说得很兴奋,而德·费尔瓦克夫人却越听越觉得莫名其妙。

这算是初步的成功。如果于连机灵一下,再说点德国的神秘主义、高超的宗教信仰以及耶稣会的教义,元帅夫人准会把他当做遵照上帝的旨意前来改造时代的超人了。

“既然他的品味这样低下,”德·拉莫尔小姐心想,“竟跟德·费尔瓦克夫人谈得这么长久,而且还这么投机,那我就无须再听下去了。”整个晚上,一直到宾客散去,她不再听于连讲话,尽管这对她来说绝非易事。

夜里,她端着烛盘,送母亲回卧房。在卧室门口,德·拉莫尔夫人站住了,把于连大大地夸奖了一番。这对玛蒂尔德无疑是火上加油,气得她彻夜难眠。终于,有一个想法使她平静了下来:“我所蔑视的人,在元帅夫人的眼中,倒成了盖世奇才。”

至于于连,既然已经行动,也就不那么痛苦了。他无意间看到了那个羊皮包,里面放着科拉索夫亲王送给他的五十三封情书。在第一封信的末尾,他看到有一条附注:于初次见面后一个星期内发出。

“已经迟了!”于连了叫起来,“我见到德·费尔瓦克夫人已经很长时间了。”

他于是立即动手抄写第一封情书。信件语言拖沓,充满了有关道德的陈词滥调,让人望而生厌。不过,他还算幸运,抄到第二页就呼呼地睡着了。

几个小时之后,伏案大睡的于连被强烈的阳光照醒了。每天早晨醒来,总要想到自己的不幸,这真是他平生最难受的时刻。可是今天,他几乎是笑着把信抄完的。他想:“难道真有一个年轻人会写这样的信吗?”他数了数,长达九行的句子就有好几个。在原信下方,他又发现一处用铅笔加的注:

此信宜本人亲自送去:骑上马,扎上黑领带,穿着蓝色常礼服。将信交给门房时要脸带愁容、目含忧郁。如果看见她的贴身女仆,定要悄悄拭泪,并与她交谈。

这一切于连都照办不误。

“我真是胆大妄为,”于连走出德·费尔瓦克府时想,“竟敢给一个道德如此高尚的女人写信!我会受到她极端鄙视的,可那就够我乐的了。事实上,现在也只有这类闹剧,才能让我开心。是的,让这个我称之为“我”的讨厌鬼受尽奚落,那才痛快呢。如果我一意孤行,为了寻开心,没准还会去犯罪呢。”

一个月以来,于连感到生活中最美好的时刻,就是他把马牵回马厩的时候。科拉索夫曾多次告诫他不得以任何借口去看抛弃了他的情妇。然而,玛蒂尔德熟悉那匹马的蹄声,熟悉于连用马鞭敲门叫人的方式。有时,她会被吸引到窗帘的后面来。窗帘很薄,于连可以一眼看透。从帽檐下望去,他可以看到她的身影,但看不到她的眼睛。“那么,”他对自己说,“她也看不见我的眼睛,这样就不算是看她啦。”

那天晚上,德·费尔瓦克夫人看见他时,脸上的神情就像压根没收到过他神情忧郁地托看门人转交的那封充满神秘宗教色彩的哲学论文般的情书似的。前天晚上,于连偶然发现了能侃侃而谈的方法,他就安排好自己的位置,以便能够看见玛蒂尔德的眼睛。她呢,则在元帅夫人来后一会儿,就离开了蓝色长沙发。这实际上无异于抛开了经常陪伴她的那些人。她的这种任性的举动使德·克鲁瓦泽鲁尔先生大为沮丧。看到了这种表情,于连便觉得自己的不幸已不那么惨痛了。

这个意外,使他瞬时神采飞扬,谈得娓娓动听。连最讲道德的人也会禁不住为之动情的。所以,元帅夫人上车时不由得暗自思忖:“德·拉莫尔夫人确实言之有理,这小教士到底不是寻常之人。前几天,准是我在场让他有些胆怯。事实上,在这个家里,我遇见的人都很轻浮;一个人只有靠着年龄才能控制感情,只有靠着衰老的帮助才能具有真正的德性。这个年轻人一定看出了其中的差别,他的信写得真好。他在信中词恳意切,让我指点迷津。但我真担心,那种请求,实际上是一种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情爱的流露。

“然而,有多少皈依天主的人都是这样开始的啊!我觉得这个年轻人很有希望,他语言的风格,与我见过的年轻人完全不同。从他的信里,可以看出他具有宗教的热忱、严肃的品性和坚定的信念,他必定具有马西荣法国主教。那样的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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