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罚我那残忍的高傲吧,”她说着紧紧地搂住了于连,搂得他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你是我的主人,我是你的奴隶,我跪下来请求你的宽恕,因为我竟然想反抗。”她挣脱开于连的拥抱,扑倒在地。“是的,你是我的主人,”她仍旧陶醉在幸福和爱情之中,说道,“永远地主宰我吧,如果她要反抗,就严厉地惩罚你的奴隶吧。”
过了一会儿,她又挣脱开他的拥抱,点燃蜡烛,硬是要把整个一边的头发全剪下来,于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止住了她疯狂的举动。
“我想提醒自己,”她说,“我是您的奴仆。万一可憎的高傲又让我昏了头,您就把这头发给我看,并且说:‘现在不再是爱情的问题了,也不是此刻您心中情绪如何的问题,您既然发过誓要服从我,那就凭着您的名誉服从吧。’”
迷乱和快乐让她达到了这样的程度,我们还是略去不表为妙。
于连在欢乐中尚未丧失理智,“我得从梯子上下去了,”他对玛蒂尔德说,他已看见花园东边的烟囱上出现了黎明的曙光,“我所做的牺牲使我不至于辜负你的深爱。我得忍痛割舍几个小时的常人难以享受到的幸福。我之所以做出牺牲完全是为了您的名誉。您如果知道我的心,一定会明白与你分开对我是多大的痛苦。
你能永远像现在这样爱我吗?不过,你既已以名誉起誓,这就足够了。您要知道,自我们第一次约会之后,所有的怀疑并不都是针对小偷的。德·拉莫尔先生在花园里安置了一个看守,德·克鲁瓦泽鲁尔先生身边全是密探,他每天夜里做什么事,人家全都知道……”
听到这儿,玛蒂尔德不禁哈哈大笑,笑声惊醒了她母亲和一个侍女。突然,她们隔着门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于连望了她一眼,当她斥责那个侍女的时候,脸都白了,但她没有理她的母亲。
“不过她们如果打开窗户,就会发现梯子的!”于连说。
他又一次把她抱在怀里,然后跳上梯子,迅速地滑了下去,眨眼就到了地上。
只几秒钟,梯子已被放回小路旁那排菩提树下,玛蒂尔德的名誉保住了。于连缓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是血,衣服几乎全被撕破了:他往下滑的时候不留神受伤了。
极度的幸福使他神旺气壮、浑身是劲。如果此刻要他孤身对付二十条汉子,那不过是又给他添了一桩乐事罢了。幸好他没有受到这样的考验,他把梯子放回原处后,重新用铁链锁上。他没有忘记清除掉在玛蒂尔德窗下的花坛里留下的梯子的痕迹。
黑暗中,于连用手在松软的土上摸来摸去,看看痕迹是否抚平了。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手上,一看原来是玛蒂尔德的头发,她刚剪下来扔给他的。
她站在窗口。
“这是你的奴仆送给你的,”她大声地对他说,“这就是永远服从的标志。我不再要理智了,做我的主人吧。”
这种狂热让于连无从招架,他真想再架起梯子爬回她的屋里去。然而,理智还是战胜了他的冲动。
从花园回到府邸,也实在不容易。他得把一间地下室的门弄开。进府后,他又不得不尽可能轻地撬开他的房门。他离开那间小屋时是那么匆忙,慌乱中甚至连装在衣服口袋里的钥匙都忘了。“但愿她能想到把那些丢下的东西都藏好!”他想。
最后,疲惫战胜了幸福感。当太阳冉冉升起时,他进入了梦乡。
午餐的铃声好不容易才把他唤醒,他来到餐厅。不久,玛蒂尔德也来了。当看到这个如此美丽、受人尊敬的女人眼中闪出的绵绵情意时,于连的自豪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很快,他的谨慎使他惊恐起来。
玛蒂尔德推说时间少,就没把头发好好梳一下。她把头发弄得让于连一眼就能看出:昨天夜里,她做出了多么大的牺牲。如果说有什么东西能破坏这张美丽的脸的话,玛蒂尔德是做到了。她那美丽的、略带灰色的金发整个一边几乎都被剪掉,只剩下半寸长了。
吃中饭时,玛蒂尔德的言谈举止与这一超级鲁莽的行为一样的轻率。她似乎故意要让每个人都知道她狂热地爱着于连。幸好这一天德·拉莫尔先生和侯爵夫人的心思全用在颁发蓝绶带这件事上。因为绶带典礼即将举行,而绶带名单里却没有德·肖纳先生。快吃完午饭的时候,正与于连交谈的玛蒂尔德竟称于连为“我的主人”。窘得他顿时连耳根都红了。
或许是出于偶然,或许是德·拉莫尔夫人有意的安排,反正这一天玛蒂尔德没有一刻是没有人陪着的。晚上吃完饭到客厅去的时候,她终于找到了机会对于连说:
“我母亲刚决定让她的一个女仆住到我的套房里来。您认为这会是我找的借口吗?”
这一天过得很快,于连幸福到了极点。第二天早上刚过七点,他就去了图书室,他想德·拉莫尔小姐肯定会来,就给她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但只是在几个小时之后,于连才在吃午饭的时候见到她。这一天,她很细心地梳了头,巧妙地把头发被剪掉的地方遮掩了起来。她对于连看了一眼,目光礼貌而平静。但“我的主人”这一称呼再也不提起了。
于连惊讶得差点喘不过气来……玛蒂尔德几乎对为他做过的每一件事都懊悔莫及。
深思熟虑之后,她断定于连即便不完全是个寻常之人,至少也不够出类拔萃,不配她冒着风险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来。总之,她不再想爱情了,这一天,她对恋爱已经完全厌倦了。
于连呢,他的心翻腾得就像个十六岁的少年那样。可怕的怀疑、惊讶、绝望,都在轮番折磨着他。这顿午饭似乎长得没有尽头。
待他能不失礼貌地离开餐桌时,他便冲向马厩,亲自装上鞍子,飞驰而去:他害怕一时心软而做出自取其辱的事来。“我必须用肉体的疲劳来折磨我的心灵,”他一边说,一边在森林里狂奔,“我到底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竟会受到如此的奚落?”
“今天我什么都不该做,什么都不该说,”他在回府时心想,“让我的肉体像心灵一样死去吧。”于连似乎已经死了,还在动的只是他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