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该严肃的时候了，因为如今笑也被责为过于认真，美德对邪恶的嘲笑竟被视为罪过。

——《唐璜》第13章

她没有来吃晚饭，只是晚上在客厅待了一会儿，但对于连，正眼都没瞧一下。于连觉得好生奇怪。“不过，”他想，“我还不了解他们的习惯，以后她会把这一切给我解释清楚的。”但是，强烈的好奇弄得他坐立不安，他开始研究起玛蒂尔德脸上的表情；他不能不承认，她的神情是冷漠的，甚至是恶狠狠的。显然，她已不是原来的那个女人了。昨天夜里她满怀或假装满怀幸福的喜悦，只是那份喜悦过于强烈，不像是真的。

第二天，第三天，她依然冷若冰霜。她看也不看他，似乎根本没意识到他的存在。强烈的不安，使于连如坐针毡，第一天让他扬扬自得的胜利感早已烟消云散。

他想：“她是不是翻然醒悟，开始严守传统的道德了？”不过，对桀骜不驯的玛蒂尔德而言，“道德”二字未免太迂腐了。

“在日常生活里，她其实并不相信宗教，”于连想，“她之所以热衷于宗教只是因为它对维护她那个等级的利益有用。

“但是，她会不会由于脆弱而过于谴责一时的过失呢？”于连相信自己是她的第一个情夫。

“但是，”他有时候又想，“应该承认，在她的整个言谈举止中没有丝毫的天真、单纯和温柔，我从未见她这样高傲过。她不会是鄙视我吧？就凭我出身微贱这一点，她就会对屈身俯就我懊悔不迭。”

于连满脑子装的都是从书本和对维利埃尔生活的回忆中获得的偏见，一心幻想着有一个温柔的情妇，一旦把幸福寄托在他身上，便不再考虑自身的存在。殊不知，此刻的玛蒂尔德却正由于虚荣心而对他恨之入骨呢。

由于两个月来她已不再感到厌倦了，所以她也不再害怕郁闷了。这样，于连便不知不觉地失去了他最大的优势。

“我简直是给自己找了个主子！”德·拉莫尔小姐极为痛心地想，“幸亏他看重荣誉。但是如果我伤害了他的自尊，使他忍无可忍，他准会报复，把我们的关系公诸于众。”玛蒂尔德还从没有过情人。在那种境遇中，即便是最冷漠的少女也会有怀春之情。这一切使她陷入苦涩的沉思。

“他会对我拥有无限的权力，因为他会采用恐怖手段。如果我把他逼急了，他会凶恶地惩罚我。”单凭这一点，就足以驱使德·拉莫尔小姐去羞辱他。勇敢是她性格的主要特征。她要拿她的整个生命进行赌博，除此以外，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引起她的激动，减轻她时时感到的烦恼。

第三天，德·拉莫尔小姐还是不拿正眼看他，晚饭后，于连不顾她明显的不悦，跟着她进了弹子房。

“好吧，先生，既然您不顾我明确表示的意愿，一定要跟我说话，”她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对他说，“您是不是以为已经取得了支配我的强大权利？……您知道吗，世界上还从未有人有过这么大的胆子。”

再也没有什么事情比这一对情人的谈话更滑稽的了。他们谁也没料到，彼此都怀着强烈的怨恨。由于双方都没有耐性，又都养成了上流社会的习惯，所以他们很快便明确宣布永远断绝来往。

“我向您发誓永远严守秘密，”于连说，“我甚至还可以发誓永远不再同您说话，只要您的名声不因这种过于明显的变化而蒙受损害。”说完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走了。

他认为这只是一种责任，轻而易举地就完成了。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深深地爱上了德·拉莫尔小姐。三天前当他被藏在桃花心木大衣橱里时，他并不爱她。但是，一旦意识到彼此将永远断绝往来时，他内心的感情即刻发生了变化。

无情的记忆又让他回想起那天夜里的一幕幕情景，虽然当时给他的印象是那样的冷漠。

在宣布永远断绝往来的当天夜里，于连差点要发疯了，他不得不承认他爱上了德·拉莫尔小姐。

随之而来的是可怕的内心冲突：他的心整个被搅乱了。

两天以后，当他见到德·克鲁瓦泽鲁尔先生时，非但骄傲不起来，反而想抱住他痛哭一场。

痛苦的情感体验使他慢慢地恢复了理智，他决定去朗格多克。打点行装后，他便去了驿站。

站上的人告诉他碰巧第二天去图鲁兹的驿车还有个位置，他当即订下了这个座位。然后回德·拉莫尔府，向侯爵辞行。

德·拉莫尔先生正好出门了。于连有气无力地去图书室等他。不料，德·拉莫尔小姐也在那儿，这可怎么办？

看见他来了，拉莫尔小姐即刻怒容满面，这种神情，于连是不会看错的。

痛苦不堪的于连，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情感刺激，心一软，竟含情脉脉地向她倾吐了肺腑之言：“这么说来，您不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