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黑(下)-第十四章少女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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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一切都不算什么,玛蒂尔德的苦恼还别有原因。因为她不顾会对上流社会产生的可怕的影响,不顾会遭受耻笑,染上永远洗刷不清的污点,也不顾自己的门第将要蒙受的耻辱,居然主动给一个身份与克鲁瓦泽鲁尔、凯吕斯和吕兹截然不同的男子写信。

于连城府极深,喜怒无常,即便与他维持一般的关系,也常常叫人心惊胆战,更何况将他当做情人,甚至奉为主人呢!

“万一我被他所控制,谁知道他会有怎样的图谋啊?管他呢!我还是像美狄亚希腊神话中的公主,曾与伊阿宋结为夫妻,并助他夺取金羊毛。后伊阿宋喜新厌旧,美狄亚悲愤复仇,计杀新娘,又手刃亲子,使负心郎终生痛苦。那样:‘纵有千难万险,我却依然是我’。”

她相信,于连对于贵族的血统毫无敬畏之感,对她更谈不上爱慕之情!

在这疑虑重重之际,女性的傲气倏然而生。“像我这样的女孩,自当有奇异的命运。”她烦躁地叫了起来。于是她这份在摇篮里便开始滋长的骄傲心理,便与道德礼教较上了劲。在这关键时刻,于连又即将出门,这更使整个事态急转直下。(此等人物,亏得不多,真是谢天谢地。)

……这天深夜,于连忽然心生一计。他唤来一个正追求玛蒂尔德贴身侍女的当差,让他将一只很重的箱子搬到门房里。“这一招很可能无效,”他想,“但一旦成功,她就会相信我已走了。”于连带着恶作剧的快感,酣然入睡,而玛蒂尔德果然彻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清早,于连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了侯爵府,但不到八点便又转了回来。

他刚进图书室,玛蒂尔德便在门口出现了。他便将回信交给了她。本来他觉得应该再说点什么,这原是很容易的事。但拉莫尔小姐不愿恭听,接过信就走了。于连正求之不得,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跟她说些什么好。

“如果这一切并非是与诺伯特串通的把戏,那一定是我冷漠的神情燃起了这豪门千金巴洛克17世纪盛行于欧洲的一种崇尚奇异、怪诞的艺术风格。式的爱火。要是我忘乎所以,对这高个的金发娃娃动了真情,那就愚不可及了。”经过这番思量,他变得更冷漠,也更有心机了。

“在这场即将打响的战斗中,”他接着想,“她对于身世的骄傲,就好比一座高山,横亘在我们之间,是我该集中火力攻克的一个堡垒。留在巴黎实在是一大失策,如果这一切不过是一场闹剧,那我推延行期,无疑是自贬身价,而且会暴露自己的弱点。离开,又会有什么风险呢?如果他们想耍弄我,我同样可以耍弄他们。如果她对我真的有意,我这一走,她更会牵肠挂肚,对我百般思念。”

收到拉莫尔小姐的情书,使于连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他踌躇满志,扬扬自得,竟忘了认真思量是否应该离开的问题。

于连生就的性格使他老对所犯的过失耿耿于怀,这次的失策,更令他十分恼火,因而对此前刚取得的难以置信的胜利,也几乎漠然了。九点左右,拉莫尔小姐再次出现在图书室门口,丢下一封信后,便转身走了。

“看来可以编一部书信体小说了,”于连捡起信想,“敌人虚晃一枪,想诱我出阵,我得以冷漠与刚毅来沉着应对。”

她要求给予明确的答复,其语气之高傲,令他心中窃喜。他洋洋洒洒足足写了两页,将那些原本想嘲弄他的人,尽情地奚落了一番。信至结尾,又开了个玩笑,宣称,他已定于第二天早晨动身。

写完后,他想:“花园倒是个不错的交信地点。”于是便去了花园,并在那儿望了望拉莫尔小姐的窗口。

她住在二楼,紧挨着她母亲的套房。不过,在一楼与二楼之间,还有一层很宽大的隔楼。

于连拿着信在花园里徘徊,二楼修得很高,从玛蒂尔德的窗口看出,根本瞧不见他,精心修剪的菩提树如亭亭华盖完全遮住了视线。“啊,见鬼!”于连恼怒地自语道,“多么冒失的举动!如果他们有意整我,我这么张扬地拿着信件,不是正中他们下怀吗?”

诺伯特的房间正好在他妹妹的上方,只要于连一走出菩提树的荫庇,那么他的一举一动,便叫伯爵及其朋友尽收眼底了。

玻璃窗前显出了拉莫尔小姐的身影。于连将信一扬,她随即会意地点了点头。于连立刻快步回房,在宽敞的楼梯上与玛蒂尔德碰个正着。她脸含微笑,以一个优雅的姿态把信接了过去。

于连心想:“可怜的德·瑞那夫人,即使在与我亲密交往了半年之后,也要鼓起勇气才敢从我手中接过一封信,那时她的眸子里洋溢着多少柔情啊!她可从没这样盈盈带笑地看过我。”

回信的其余部分,就显得措辞浮泛,莫非是他对动机的无聊,感到惭愧?但他接着又想到:“她今天的这身晨衣,实在是风姿绰约、不同凡响。一个稍有品位的人,即使站在三十步开外,也能对她的身份、地位一望而知。正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尽管落拓不羁,于连还是不敢坦陈自己的全部想法。德·瑞那夫人并没有一个克鲁瓦泽鲁尔侯爵愿意为她作牺牲啊。他那时的情敌不过是区区一个卑贱的专区长官,还自称出自莫吉隆这门望族。因为这个家族那时已经绝嗣,没有后人来和他当庭对质了。

下午五点光景,于连收到了第三封信,信是从图书室门口丢进来的。拉莫尔小姐照例转身即走。“真是写信上瘾了!”他笑着自语道,“其实当面谈话是很方便的。显然,我的敌人是想骗取我的信件作为罪证。而且还多多益善。”他不慌不忙,慢悠悠地拆开。“无非是些风雅之辞。”他想。但看着看着,不禁脸色陡变。信只有短短几行:

我必须和你一谈,就在今夜。午夜一点,你到花园来。把花匠放在井边的大梯子带来,搁在窗口,爬进我的房里。夜半时分,明月当空,但那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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