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于连,要飞黄腾达,当务之急就是要离开维利埃尔。他厌恶故乡,这儿所见到的一切都使他心灰意冷。
早在童年时代,他就常常想入非非。他曾兴致勃勃地幻想有朝一日,他会被引荐给巴黎的美女,并会以某种辉煌的业绩赢得她们的青睐。他为什么不能像波拿巴一样受到她们中间的某一个的仰慕呢?波拿巴当初一文不名,不照样得到光彩夺目的德·博阿内夫人即后来的约瑟芬皇后。先夫于1794年被处决,1796年嫁给拿破仑,1809年又与拿破仑离婚。的爱慕吗?多少年来,于连没有一个小时不在告诫自己:波拿巴,这个默默无闻、一文不名的少尉是靠着他的剑让自己成为世界的主宰的。这一想法,在他不幸的时候成为他精神的慰藉,当他快乐的时候,更增添他心中的愉悦。
教堂的修建和治安法官的丑闻使他豁然开朗。他的心中忽然萌生了一种想法,使他一连几个星期如痴如醉,终于完全为之倾倒。正如一个热情似火的人自以为想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绝妙主意一般。
波拿巴崭露头角之时,法国正担心遭受异邦侵凌。那时,军功不仅必不可少,而且成了一种时尚。现在,四十来岁的神父,便有十万法郎的年俸,也就是三倍于拿破仑麾下著名将领的俸禄。他们也需要有人帮衬。就拿那位治安法官说吧,头脑如此聪明,为官素来清廉,而且已经到了这把年纪,只因怕得罪一个三十来岁的副牧师,竟至干出有污清名的事情来。如此看来,应该当教士。
于连研究神学已有两年,并萌生了一种虔诚的情感。然而有一次,他却由于那股内心火焰的突然喷发而泄露了天机。那是在谢朗神父家里,众多教士前来聚餐。
好心的神父把他当做神童介绍给大家。没想到他却对拿破仑大加赞颂。事后,他把右胳膊绑在胸前,推说是在搬动一段枞树时脱了臼。一连两个月,他一直让胳膊保持这种不舒服的姿势。进行了这种肉体惩戒之后,他才原谅了自己。这个十九岁的年轻人外表文弱,看起来至多才十七岁。此时,他腋下夹着一个小包,正准备走进宏伟的维利埃尔教堂。
在教堂里,他觉得阴暗、空寂。由于过节,教堂所有的窗子都挂上了深红色的窗幔。在阳光的映照下,造成了一种浓郁的庄严肃穆、又令人敬畏的宗教氛围。于连不寒而栗。他独自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长椅极为漂亮,扶手上有德·瑞那先生的纹章。
在跪凳上,于连注意到一张印着字的碎纸片。它摊放在那儿,好像有意让人读似的。他放眼望去,只见:“路易·让雷尔在贝尚松伏法,行刑经过及临终详情……”
纸片已残缺不全。在背面,某一行的头几个字还依稀可见,它们是“第一步”。
“谁会把纸片放在这儿呢?”于连颇觉诧异。“可怜的人啊!”他叹了口气,“他姓氏的结尾倒和我一样……”他将纸片揉作一团。
出去时,于连觉得他在圣水缸旁看到一摊血。其实,那是洒在地上的圣水,只因阳光透过红色窗幔,照在上面,令它殷红如血。
过了一会,于连为自己内心的恐惧感到羞愧。
“难道我能做一个懦夫吗!”他心中暗想,“拿起武器!”
这句话在老军医的战斗故事中频频出现,在于连听来颇具英勇的意味。于是他挺直了腰板,快步朝德·瑞那先生的家中走去。
尽管决心已定,但一看到那幢二十步开外的房子,他还是止不住心惊胆战。铁门已经打开,显得雍容华贵。他必须走进去。
为走进这所房子而心烦意乱的并非只有于连一人。生性羞怯的德·瑞那夫人一想到这个外人,由于职务的关系,将要不断地出现在她和孩子们之间时就感到惶恐不安。她已习惯让孩子睡在自己的卧房里。早晨,看到仆人将孩子们的小床搬到家庭教师的套房里,她已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她请求丈夫把小儿子斯坦尼斯拉——格扎维埃的床搬回她的卧房,但只是徒费口舌。
女性的敏感,在德·瑞那夫人身上已达到极致。在她的想象中,这个家庭教师必定是个面目可憎、蓬头垢面的粗人,仅仅因为懂拉丁文而被请来训斥她的孩子。
为了这种粗俗的语言,孩子们肯定还得挨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