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拖延，他拯救了共和国。

——爱尼乌斯古罗马诗人。上述拉丁文引语是指古罗马统帅费边从不与强敌打阵地战，靠着迁延战述，与敌军周旋，最终击溃汉尼拨军队。

“告诉我，不许撒谎，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书呆子！你是怎么认识德·瑞那夫人的？你又是什么时候同她说过话的？”

“我从没跟她说过话，”于连说，“我只是在教堂看到过她。”

“那你一定盯着她看过吧，不知羞耻的兔崽子！”

“绝对没有！你知道，在教堂里，我的眼中只有天主。”于连装出一副虔诚的神情补充道。他认为这样可以免得再挨巴掌。

“不过这里面一定有名堂。”狡猾的乡下佬紧逼了一句，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也知道，从你的嘴里是套不出实话来的，你这个该死的伪君子。总之，我终于可以摆脱你了。没你，我的木锯只会运转得更加顺畅。你准是讨得了谢朗神父或别的什么人的欢心，他们给你谋了份美差。去打点你的行装吧，回头我送你上┑隆瑞那先生家，去给他的孩子当家庭教师。”

“那么我的酬劳呢？”

“管吃、管穿，外加三百法郎的工钱。”

“我不愿给人当仆人。”

“畜生，谁跟你说去当仆人？难道我乐意让儿子给人当仆人？”

“那么，我跟谁同桌吃饭呢？”

这个问题把老索雷尔问住了。他觉得如果再让儿子说下去，事情可能会难以收拾。于是雷霆大发，骂得于连狗血喷头，还指责他贪得无厌。然后就起身与另两个儿子商量去了。

过了一会儿，于连看到他们正倚在各自的斧子上，窃窃私语。他看了老半天，仍猜不透他们在嘀咕些什么。为了不被对方发现，他走到锯子的另一边。他得好好想一下这个将改变他命运的意外消息。但此刻，他感到自己已无法做慎重的思考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想象着在德·瑞那先生华丽的府邸中会看到些什么。

“我必须放弃这一切，”他心里想，“决不能自甘堕落，和仆人同桌吃饭。我父亲会逼迫我，但我宁为玉碎。我攒下了十五法郎八个苏的积蓄。今夜就逃走，抄近路，不必担心会遇到宪兵。只消两天就能到贝尚松。那儿，我可以入伍当兵。迫不得已，还可越过边境到瑞士去。但这样一来，一切飞黄腾达的机会全没了，我的壮志鸿图也将化为乌有。而且神父的美差，这一通往一切美好未来的捷径也将不复存在了。”

于连对与仆人同桌吃饭的厌恶并非是与生俱来的。为了出人头地，再难堪的事情他也能忍受。他是读了卢梭的《忏悔录》后才生出那种厌恶情绪的。后来又凭着从这本书中获得的一些认识，来揣摩整个世界。这本书和《拿破仑大军战报集》及《圣赫勒拿岛回忆录》成了他的《古兰经》伊斯兰教徒的《圣经》。。为了这三本书，他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别的书籍，他一概不信。依据老军医的说法，他将世上所有别的书籍一概视为欺人之谈，认为都是流氓无赖为了蒙骗世人而写的。

除了热情似火以外，于连还有一种只有书呆子才有的惊人的记忆力。他看得很清楚，他未来的命运全仰仗谢朗神父。因此，为了获得老神父的青睐，他把拉丁文的《新约》背得滚瓜烂熟。他还能背出德·迈斯特的《论教皇》。尽管这些书他一本都不相信。

好像有过默契似的，这一天索雷尔父子都互不说话。黄昏时分，于连到神父那儿去上神学课。但他觉得现在就将别人向父亲提出的这个奇特的建议告诉神父显然是不理智的。“或许这只是个圈套，”他心中暗想，“我得装成忘得一干二净的样子才对。”

第二天，德·瑞那先生大清早就打发人来叫索雷尔老爹，他却足足让人等了一两个小时才姗姗来迟。一进门，就连连道歉、频频鞠躬。在历陈了种种推托之辞后，索雷尔终于弄清楚他的儿子是跟先生太太同桌用膳。遇有客人，才单独与孩子们在另一间屋里吃饭。他发现市长先生有点急于求成，因此就越发吹毛求疵。由于一向多疑、好奇，索雷尔要求看看为他儿子准备的卧室。那是个宽敞、整洁，布置得十分高雅的房间，不过有人正忙着把三个孩子的床也往里搬。

这情形给了这乡下佬一个启示。他当即理直气壮地表示要看看日后他儿子穿的衣服。德·瑞那先生打开抽屉，取出一百法郎。

“把这笔钱拿去，让你儿子到杜朗先生的铺子里去定做一套黑礼服。”

“要是日后我把他从你府上领回去，”乡下佬问，他一下子把说话的礼数全忘了，“这套黑礼服还归他吗？”

“那是自然的。”

“那么，好！”索雷尔拖长了声音说，“这样，我们需要明确的就只有一件事了——就是你出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