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跳起来,也没回头,而是一动不动。他在判断这种预兆,想弄清预警来自何方,力图感知那个危险的存在。四周浮动着一种敌意的氛围,天地以异常的方式让此人感受到这种氛围。这种氛围他察觉了,却不知是如何察觉的。那种感觉犹如一片阴云飘过太阳。仿佛在他与生命之间有某种阴森、险恶的东西穿了过去;一种阴郁的存在,吞噬着生命,促成死亡——他的死亡。
他身上全部的本能驱使他跳起来面对那看不见的危险,但他的灵魂仍控制着这种恐慌的本能,他仍然跪着,双手托着一大块金子。他不敢回首,但他明白在他身后,他的后上方有个什么东西。他假装对手里的金子爱不释手,看过来,看过去,擦掉粘在上面的泥土。他明白他后上方的那个东西正从他身后盯着这块金子。
他做出一副欣赏的神情,实际上却在紧张地倾听,他听到了身后那个东西的呼吸声。他头未动,两眼却转个不停,为的是找到一件武器,但满地只是挖出来的金子,此时,它们毫无用处。镐躺在那儿,必要时倒是一件称手的武器,但此刻也无用处。他明白情况不妙,他正呆在一个七尺深的狭坑里,头部够不到地面,准确地说他掉到了自掘的陷阱里。
他仍跪着,看上去很平静,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一个个方案提出,一个个被否决,毫无补救的办法。他不断从一块块石英碎块儿上擦掉泥土,然后把它们扔到盆里。就他而言,只能干这个。他明白,他要站起来,这只是个时间问题,时间在推移,逼近了拼搏的一刻——一想到这点,汗津津的衬衣又冷飕飕地粘在肉上——否则他就要趴在自己的金子堆上送命。
他仍跪着,一面擦掉金子上的泥土,一面踌躇该怎样站起来。他可以猛地站起,奋力爬出坑外,去对付那个站在坑外的危险东西。或者,他装作毫无察觉地站起身来,似乎无意中发现那个呆在他背后的东西。他的本能赞同奋起一搏的方式。而他的理智则赞同慢慢周旋。两种力量正在内心交战时,耳边,一声轰响。同时,左背被猛击一下,他感到一股火焰穿过身体。他腾空跃起,但还来不及站稳就倒下去,身体向里扭曲,就像一片遇热卷起的枯叶。他跌落在坑里,胸部压在淘金盆上,脸埋在泥沙与碎石中,坑底不大,两条腿蜷在一起。他的腿抽动了几下,身体颤动着,就像患了重疾。肺部舒缓开来,他深深地、慢慢地吐了一口气,身体就慢慢地摊开,然后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