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暗中,他跌跌绊绊地过了小溪,放了一天的那堆干柴,终于被点燃了。烙饼、熏猪肉,再加上重新加热的蚕豆,很快下肚。接着,在火上点燃了一袋烟,他一面抽着,一面静听夜空中的天籁之音,一面看着月下那条银线般的小溪。铺开被褥,他脱下那双沉重的皮鞋,把毯子拉到下巴那儿。月光下,他的脸色惨白,如同一具死尸。不过这可是一具知道自己还会还魂的尸体,因为他突然用一只臂肘支起身子,凝视着对面的山坡。
“晚安,财神爷,明天见。”他喊道,倒下就睡着了。
第二天黎明时分,他仍在熟睡。阳光照到他紧闭的眼皮上,他身体动了动,醒转过来。睁眼看了看四周,才断定自己还活着,认出此时的自己就是昨夜活着的那个人。
对他来说,穿上衣服仅仅意味着把鞋带系上。他瞥了一眼火堆的灰烬,又望了望山坡,踌躇了一下,还是走过去生火。
“穿好你的衬衣,比尔;穿好你的衫衣,”他警示自己,“火烧屁股有什么好?搞得又慌又累,没有用。财神爷就坐在那里。在你吃完早饭前,他不会溜掉的。现在你需要一些新鲜食物。你要去弄些回来。”
在池塘边,他把一根短竿劈开,从一个衣袋里抽出一小段线绳和一只又湿又脏的假蝇饵。这假蝇饵曾是一个极品货。
“一大早就有鱼会上钩吗?当然这也说不定。”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把假蝇饵投入池塘。没一会儿,他就快活地大叫起来:“我跟你说了什么,嗯?我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卷线筒,也不想浪费时间,全凭着气力,他一下就从水中拽出一条亮光闪闪的鳟鱼,有十英寸长。他又接连钓到三条,这些鱼马上成了他的盘中餐。
饭后他往草坡直奔而去,当他一脚踏上溪中的一块石头时,一个念头突然从心底冒起,他马上停下来。
“我最好去远处下游看看瞧瞧,”他说,“说不定会正有人藏在附近盯着我呢。”
但他仍踩着石头过了溪,只说了句,“我真该看看。”就把小心的念头压了下去,他又开始埋头苦干了。
苍茫时分,他才直起腰。因为一直弯腰劳作,他腰背僵硬得紧。他背过手捶捶正在体内尖叫的肌肉,说道:“你觉得怎样,真要命?午饭又早扔到爪哇国去了!要是再不经心,将来我肯定会变成每天只吃两餐的怪物。”
当晚他钻进毯子时,亲热地嘀咕了一句:“财神爷可不是好东西,他让人疯掉。”然后他向山上大喊一声:“晚安,财神爷!晚安!”
太阳从山后一露脸,他已站起身,他胡乱吃了一顿早饭,马上投入工作。他感到体内有火焰在四处奔突,盆中泥土的金砂不断增多,体内的火焰却丝毫没有减轻。他感觉面颊烧得发烫,但这并非来自骄阳之火。劳累与时间已不存在了。他装满了一盆泥土后,就跑下山去淘洗;然后又蹿上山,一边喘呼呼的,一边咒骂着,同时又装满了一盆泥土。
他与池塘有一百码的距离了,这个金字塔的大小已清晰可见,轮廓明确。三角范围内的泥土宽度在缩减。在他的心目中金字塔的两边延伸至草坡远处的会合点了。这就是他的目┍辍—金字塔的顶点。为了那个金点,他一次又一次把土装满淘金盆。
他断定:“就在那丛石楠树上方大约两码、偏右一码之地。”
随即走捷径的诱惑占据了心灵。他不再进行艰辛的横向探掘,而是爬到自以为测出的金点,说道:“就像脸上的鼻子那样清楚。”他装满了一盆土,端到山下淘洗。泥土中不见金砂的痕迹。他挖向深处,又在浅处刨,装满了十二盆泥土,又一一淘洗了这十二盆泥土,甚至最最微小的金砂都一无所见。他为自己屈从于走捷径的诱惑而勃然大怒,既而大骂神灵又诅咒自己。随后,他向山下走去,继续横向探掘。
“一步一步地走,比尔;一步一步地走,”他哼哼道,“财神爷手到擒来,你没这个命,现在服气了吧。放聪明点,比尔,放聪明点。步步为营这才是你的命,还是它靠得住。”
横向探掘的线路变短了,这表明金字塔的两边正在聚拢,而同时它的深度增加了。金砂的踪迹已潜入草坡下。在距离表层三十英寸的泥土里,才能淘到金砂。他发现,距离表层二十五英寸到三十五英寸的泥土经过淘洗后往往一无所获。在金字塔的底部、靠近水边的地方,他发现草根处的泥土含有金砂。越往高处走,金砂就沉得越深。现在要掘地三尺深,才能挖到金砂,这个工程量就不小了;而在他与那个顶点之间要挖多少个坑、要挖多深则不得而知。“谁知道它会钻到哪里去。”他停下来,叹了一口气,用手揉了揉酸痛的后背。
心中的欲望,后背的酸痛,加上肌肉的僵硬,使他觉得全身燃烧起来。但他仍使劲地刨着,把草坡下的软土全翻过来,一步一步地向上挖掘。前面是平整的草坡,草坡上点缀着各色花朵,弥漫出阵阵的花香。而他身后则一片狼藉,仿佛这土丘发生了火山爆发。他缓缓前进,犹如一条巨大的鼻涕虫在爬行,身后留下一条丑恶的印迹,犹如在峡谷的绿心之上剖开一条伤口。
金砂的痕迹向深处潜去,工作量大了,但盆里的金砂多起来,这使他稍感快慰。二十美分,三十美分,五十美分,六十美分,这些是他各次盆中金砂的价值。黄昏降临,他淘到一盆极佳的金砂,在满满一铲的泥土中他得到了价值一美元的金砂。
临睡前,他把毯子拉到下巴上迷迷糊糊地自语道。“我敢说,要是某个‘包打听’溜到我的金牧场上,那我的‘好’运就到了。”
他一下直挺挺地坐起身,“比尔!”他高喊道,“现在听我说,老弟,你一定要听着!明早你该到各处去晃一晃,看一看。懂吗?明早,别忘了!”
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瞥了一眼对面那个心爱的山坡。“晚安,财神爷。”他喊道。
一大早,太阳还没出世,他已吃完了早饭,在峡谷壁上攀缘着,晨光淡淡地照在他身上。他从一大堆倾圮的谷壁攀上去。站在峡谷最高处,他发现自己被无边的孤独所包围。一层层山峦犹如凝固的黛色波涛。他向东望去,真是“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在黛色的群峰之上,耸立起一座白色的山头,在这里,西部世界的擎天一柱刺破青天。在北边与南边,山脉纵横交错,它们扰乱了这片山海的主流。西边的山脉向远方倾斜下去,一山一山地矮下去,山峦越来越小,渐成小丘,而这些小丘仍向下倾斜,消失在他看不到底部的巨谷之中。
在这片荒荒莽莽的大地之上,不见人迹,也看不到人工┪铩—除了脚下那个被他剖开一道伤口的绿心。他细细地审视着峡谷。峡谷深处,他觉得袅起一缕隐隐的青烟。他死死地盯着那儿,最后断定那是峡谷紫烟,由于峡谷的映衬,因此云雾颜色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