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说啊!把那条船给我!”他开门见山,手里叮当叮当地摆弄着那两个记者的金币,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条已完工的船。
那个瑞典人冷漠地瞧着他,摇了摇头。
“那小子出了多少钱?三百吗?嗯,这儿是四百。拿着吧。”
他打算把钱硬塞给瑞典人,可瑞典人却后退了几步。
“不行。我说过,这条船是给他的。你得再等一下……”
“这儿是六百。到顶了。要不要你看着办。跟他说搞错啦。”
瑞典人动摇了。最后他说,“好吧。”
等大卫最后一次瞅见他时,他正嗑嗑巴巴地、用半通不通的英语对那几个定船的人解释怎么搞错了。
这时,那个德国佬因为在深湖附近的山上摔坏了脚腕子,已经用一元一打的价钱卖掉了他的存货,雇了几个印第安脚夫,把他抬回黛牙去了。不过,等到大卫跟记者出发的那天早晨,另外两个蛋商也要开船了。
“你带了多少?”其中的一个新英格兰小个子喊道。
“一千打。”大卫大模大样地回答。
“哼!我是八百打,我敢跟你打赌,我能赶上你。”
记者主动地要借钱给他打赌,可大卫谢绝了。那个新英格兰人于是跟另外一个蛋商比赛,那是一个壮实的水手,一个老江湖,这水手说,等到张满篷帆时,他要对他们露两手。他果然张满篷帆,飞快前进,每逢遇到一个浪头,他那张大油布方帆就把船头压得一半淹在水里。他是头一个驶出林德曼湖的人,可是因为他不屑在浅滩上搬下货物把船拖过去,他那条满载的船在激流里的礁石上搁浅了。至于大卫跟那个也载了两位搭客的新英格兰人,他们都是先背着货物涉水过去,然后驾着空船通过这条险恶的水道,驶入本乃湖。
本乃湖是一个又窄又深,长二十五英里的湖,像漏斗一样夹在两旁的高山之中,湖上总是狂风肆虐。湖口的沙滩上有很多冒风冲雪要往北去的人和船,大卫也在这里搭起了帐篷。第二天早晨他醒来时,大风正从南方刮过来,捎带着雪山和冰谷里的寒气,不下于北风。不过万里无云,他看到那个新英格兰人正在张满船帆,一路颠簸着驶过第一座陡峭的山岬。所有的船全在一条接一条地出发,那两个记者都干得非常卖力。
“我们会在麋鹿口之前赶上他的,”他们蛮有把握地对大卫说着,一边扯起帆来,第一片冰凉的浪花已经溅上了“艾玛”号的船头。
大卫从小怕水,但此刻他虎着脸,咬紧牙,狠狠捉住那根跳动着的被当作舵用的大桨。现在,他那一千打鸡蛋全在他眼前的小船里,平平安安地放在记者的行李下面,他那幢小房子和十万元的押单也在眼前晃荡。寒气砭人,他常常要拖上那根当作舵用的桨,换一根新的放下去,让他的乘客敲掉桨上的积冰。浪花溅到哪儿,马上就在哪儿结成一片冰,斜杠帆的下桁,有一边沾着了水,很快就挂满了冰柱。“艾玛”号一路奋勇前进,后来给大浪冲击得连船上的缝和接合处都松开了,可那两个记者却只顾去敲碎冰块,把它扔到船外,而不去戽水。来不及了。必须赶在冬天前面的疯狂比赛已经开始了,所有的船都在拼命前行。
“我……我……我们要想活命,就不能停下!”一个记者结结巴巴地说,他是冻得这样结结巴巴的,并非因为恐惧。
“说得对!老哥,让船从湖中开过去吧!”另一个记者鼓励道。
大卫露出牙齿,傻笑了一下。冰冻的湖岸上泛着阵阵浪花,即使顺着湖中划下去,也要避开那些大浪才有一线希望。一落帆就会给浪头赶上沉没掉。他们常常从那些触礁的小船旁边划过去,有一次,他们看见一条在浪头上的船,正撞向礁石。而他们后面,一条小船载着两个人,帆一转,船就翻了。
“小……小……小心啦,老哥!”那个结结巴巴的人喊道。大卫傻笑了一下,用那双又冰又痛的手抓紧舵柄。激浪一再地抓住“艾玛”号又大又方的船尾,把它掀上来,弄得斜杠帆的后翼荡来荡去,每一次,全靠他拼命,才把船救了出来。现在傻笑已彻底地锈死在他脸上,弄得那两位记者一瞧见他就觉得芒刺在背。
这时在翻腾的涛声中,他们的船掠过一块耸立的礁石,它距湖岸一百码左右。一个人正在这块礁石顶上狂喊,这礁石被浪打得浑身湿透了,人的喊声一时压过了狂风骇浪。但是一眨眼,“艾玛”号已一掠而过,那块礁石也很快变成惊涛中的一个黑点。
“这一下,那个新英格兰人完了!那个水手又在哪里?”一个记者喊道。
大卫回头一望,瞧见了一片黑帆。一个小时前,他就看到了这片方帆如何从灰茫茫的湖上蹿到上风头里,如何时隐时现,渐渐变大。那个水手看来已修好了他的船,正在追赶上来。
“瞧,他来了!”
两个记者不再敲冰,只顾观看了。船后是二十英里的湖┟妗—这样开阔,难怪涌起了冲天大浪。那个载沉载浮、追风逐浪的水手,一下子超过了他们。那张大帆仿佛一下提起这条浪头上的小船,拽得它离开水面,一下又把它捣下来,按在两浪之间的大口里。
“这种浪永远也抓不住他!”
“可是他会让……让船头钻到水里面去的!”
正当他们谈话时,那张油布黑帆已给后面的一个大浪卷得不见踪影。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从那个地方涌过去,可那条船再也没有出现。“艾玛”号冲过那儿时,只看见了一点桨同木箱的残片。二十码外的湖面上,一个人从水里伸出一只胳膊,露出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
一时间大家都不作声了。到了看得见湖的尽头时,猛浪不停地涌上船来,那两位记者不再敲冰,只顾用桶把水戽出去了。可是这样戽仍无济于事,他们大喊大叫地跟大卫商量了一会,就去抓船上的行李。面粉、腌肉、豆子、毯子、炉子、绳子,总之凡是可以抓到手的东西,都给他们扔到船外面去了。这样,马上起作用了,进水果然少了,船身也浮得高了一点。
“够啦!”大卫声色俱厉地喝道,因为他们正在伸手去抓放在头一层的几箱鸡蛋。
“鬼才行啦!”那个牙齿打颤的人凶恶地回答。
除了他们的笔记本、照相软片和照相机以外,他们已把所有的行李都扔出去了。那人弯腰,抓住一箱鸡蛋,要把它从绳子下面拉出来。
“住手!告诉你,住手!”
大卫已经拔出他的左轮枪,正在用肘子架在桨柄上瞄准。那个记者于是立起来,站在坐板上,前摇后晃,气得满脸抽搐。
“上帝呀!”
他的同伴叫了一声,就一头扑到船底去了。
此刻,因为大卫分了心,“艾玛”号给一个大浪一掀,就转了向。帆的后翼的缆绳断了,帆身一落空,猛然一跳,帆的下桁就猛地横扫过船面,打折了那位发怒记者的脊梁骨,把他带下水去。同时,桅杆和帆叶也翻倒在船外去了。船一停止前进,一阵大浪就扑上船,大卫连忙跳过去抓住戽水的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