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露丝过来。我要和她告别,还要告诉她必须为孩子着想,不要在这儿等我死。要是我不这样要求她,她大概不肯和你上路。再见吧,老哥;别了。”
“基德!我说——去山谷边的小坡上挖个洞,我在那儿一铲子挖出过四十美分的金子。还有,基德!”
基德俯身凑近这个临终之人,以便听清他最后的微弱的声音,梅森已不再顽固了。
“你明白,我——对不住卡门。”
基德穿上风雪外套和踏雪鞋,腋下夹着来复枪,向林中走去,留下露丝守在她丈夫身边悄悄哭泣。对基德来说,在北极一带遇到意外伤祸并不是首次,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难办,抽象的说,这是一道非常简单的数学题——三个可能活着的生命与一个注定要死的人相比。但他现在却拿不定主意。
整整五年,他俩并肩行走在山间小径,在金矿营地一同淘金,一次次从雪原、洪流和饥饿中逃得性命,他们已亲如手足。露丝初次挤进他们中间来,他俩密切的情感联系使他常常感到对露丝有一种模糊的嫉妒。而今天不得不由他亲手砍断这联系。
尽管他祷告麋鹿出现,哪怕就一只,但好像所有的动物都远离了这片雪原,夜渐渐来了,心力交瘁的基德两手空空,一步一拖地回到营地。一阵狗吠人叫令他脚步变得飞快。
他冲进帐篷,看见露丝站在狂吠的狗群中,抡着的斧子四处飞舞。狗们已不管主人立下的铁律,哄抢食物。基德倒抡起枪,雨点般砸向狗群。不管打中与否,枪托和斧头上下挥舞着;狗灵活地躲闪着,眼睛里燃烧着疯狂,尖牙吊着口水;对主宰权的争夺已令人与兽疯狂了。之后,溃败的狗们爬到火边,舔着伤口,对着晚星哀号,倾诉自己的不幸。
鲑鱼干都被狗抢吃了,还剩下约摸5磅面粉,去支撑他们横越二百英里的雪原。露丝回到丈夫身边,基德把一只温热的死狗剖开,它的头已被斧子劈碎。每块肉都被细心地存放,皮和内脏留下来,抛给狗吃,它们刚才还是同一条战壕的战友呢。
早上,新的情况出现了。狗开始内战了。卡门还有一口气,但群狗一拥而上,尽管鞭子抽在它们身上,它们也不在意。它们畏缩、哀号,但并不逃开,把它的骨头、皮毛,吞吃个精光,一点痕迹不留。
基德回身干事去了。他侧耳听着梅森的动静,此刻,他的心灵又重返田纳西州,满嘴呓语和过去的朋友们大声笑谈。
周围的松树很多,他干得很快。露丝看见他在搭一个棚架似的东西,很像猎人防狼獾和狗而用来贮藏肉食的架子。一棵接着一棵,他把两棵小松树的树梢相对弯到接近地面的位置,把树梢用鹿皮条捆紧。接着,他的鞭子猛地抽向狗们,打得它们一个个服服帖帖,将它们分别套在两个雪橇上,除了包裹梅森的兽皮,他把所有的东西分装在两个雪橇上,他用兽皮把梅森裹紧、捆严,再把这个皮筒子的两端捆紧在压弯的松树树梢上,只要猎刀砍断鹿皮条,两棵树梢便会弹起来,把这具躯体扯进高高的天空。
露丝已答应了丈夫的遗愿,没有反对一下。可怜的女人,她早就学会了顺从。从儿时起,她就明白要服从天地的安排,她看见所有女人都在这样做。女人生来好像就不能反抗。
当她与丈夫吻别时——这可不是她部落的风俗——基德允许她宣泄自己的痛苦,然后领她到前面一辆雪橇跟前并帮她穿上雪鞋。露丝两眼空空,她机械地拿起套杆和鞭子,吆喝着狗启程了。
基德回到梅森身旁,他已昏迷了。露丝的身影已消失了许久,基德还蹲在火旁,期待着同伴咽下最后一口气。
在雪白的寂静中,孤身哀思,可不愉快。幽暗的寂静是仁慈的,它像保护伞一般掩护着你,并飘荡出千百种无言的怜悯;然而白亮的寂静,洁净而寒冷,在钢铁的天空下,却是无情。
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但梅森仍有气息。正午时分,太阳没有露脸,它潜行在南边的地平线下,抛出一抹橘红,斜跨天空,很快又将它收了回去。基德惊觉起来,强迫自己来到伙伴身旁。他看了一眼梅森。白色的寂静好像在冷笑,一阵猛烈的恐惧扑面而来。“砰”,一声枪响,梅森接着被弹向他的空中之墓。基德鞭打着狗群,雪橇在雪原上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