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外的国民性——由动转入静的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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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这静的人生观,非孔子之过,更非孟子之过。智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孔子就少有静观宇宙的话。自首至尾,孔子还是身体力行的话。注重在行,不注重在坐。孔子很少仰观天象,最多渡河不得而发水乎水乎之叹而已。子思才有仰观天象的感叹。孔子过蔡过匡,在陈绝粮,还是以天下为职志;而为出世派的隐士如长沮杰溺所看不起。孟子起而有大丈夫之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孟子言善养吾浩然之气,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这浩然之气还是动的。盂子之言仁,不是三月不违,木讷之仁,是讲气魄,有人气之仁。这种有气魄有人气才是“仁”,才近于西洋所谓manhood.也就是孟子的大丈夫——但是这已经是一场消逝的梦了。看看贾政、贾赦、贾琏一般男子就明白。谁也不能说孟子之学是静的哲学,因为孟子不曾参过禅。“人皆可以为尧舜”,“圣人与我同类”——这种气魄多大!可惜这大丈夫的理想,久已不谈了,而人的理想也渐渐由动转入静了。《孟子》一书,我不主张初中就要念,却主张大学一年级的学生,人人非念不可。二年级、三年级、四年级每年自己重读一遍,总是好的。少年老成的老少年,翻翻一看,也可保存一点人气。

四、我所以说这些话,只看见我们伟大民族之保守与西洋人之进取,觉得在此群雄角逐的国际场中,与人并驾齐驱,非改变作风不可。不愿意看见黄帝子孙办事效能比西人不如。外国人做事的精力,常常比黄帝子孙强两倍。何以孔孟动的哲学变为静的哲学?墨子还是动的,有外国精神。一是老庄和光同尘的藏拙藏晖的看法,主虚、主静、主牝、主柔、主无为、主不见可欲,得宇宙之蕴,见玄妙之门,道理愈宏深博大,干事的兴味也愈薄弱。加之佛家看破世情之法,天下事越无可为了。宋儒出,濂溪、横渠、二程,没有一个不是出入禅学十几年,才回来归儒,既已归儒,就用入室操戈的老技,无形中却已是受禅学之影响极深,虽未“看破世情”,却要“灭尽人欲”,主靖、主敬、主常惺惺。于是儒教也变为静的哲学,而一般鼹霾话玻正襟危坐,说话吞吞吐吐的道学先生出现。静者何,就是凡事“不要动”,“不许动”,而东亚病夫之模型乃立,这就是颜实斋所指骂为程朱所教出来的“弱人,病人,无用人”的时时切切戒慎恐惧的老生——去孟子之大丈夫甚远了。

说我们民族不是第一流的气质就冤枉,而假道学之危及我们的气质,使我们变为虚伪粉饰的社会,却是真的。我凡读人家辞严义正,大义凛然的文章,或深文周纳的文字,就知道我们还是包围在道学的气氛中的社会。人家经典主义给文学的浪漫主义冲破而趋入现实的近情主义已有二百年。我想我们的社会观、人生观,至少落后人家二百年。辞严义正假道学的气氛,一时改不过来,再三五十年可能不同,慢慢的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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