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保尔第一次坐在轮椅上,被推到医院的大阳台上。面对花园,他的眼神里包含着何等的喜悦!他多么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他的脸上还缠着绷带,只露出了一只眼睛。这只眼睛炯炯有神,兴致勃勃看着四周,似乎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
9月26日
今天我被叫到下面接待室去,那儿有两个姑娘找我。其中一个长得十分漂亮。她们想见保尔。这两个姑娘是冬妮亚·图曼诺娃和塔季扬娜·布拉诺夫斯卡娅。冬妮亚这个名字我很熟悉,因为保尔在昏迷中不止一次地喊她。我允许她们进去见他。
10月8日
今天保尔第一次单独在花园里散步了。他不停地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我告诉他快了。每逢探视日,两个姑娘都来看望他。现在我知道了,为什么保尔从来不呻吟。我问他,他回答说:
“您读一读《牛虻》就知道了。”
10月14日
保尔出院了。我们非常紧密地握手道别。他眼睛上的绷带已经去掉了,前额上还包扎着。他的一只眼睛失明了,但表面上看不出来。与这个好同志分手,我心里很难过。
事情是这样的:伤员痊愈了,离开我们了,并且希望不再回来。分别的时候,保尔说:
“还不如左眼瞎掉倒好一些,我现在怎么开枪呀?”
他一心只想着前线。
保尔出院以后,最初一段时间住在冬妮亚家里。
他试图吸引冬妮亚参加社会工作。有一次,他邀请冬妮亚参加市里共青团会议,冬妮亚同意了。在俱乐部里,大伙都穿着褪色的制服和上衣,唯独冬妮亚打扮入时,惹人注目。同志们都把冬妮亚当外人看,冬妮亚也感觉到了,于是,她用轻蔑而带有挑衅的目光看着大家。
这天是保尔和冬妮亚之间友谊破裂的开端。
保尔既痛苦,又惊诧地感到,表面十分牢固的友谊出现了裂痕。
以后几天,每一次见面,每一次谈话,只能让他们的关系越来越疏远,越来越冷淡。
他俩心里都很清楚:分手是不可避免的。
这一天,他俩双双来到铺满褐色落叶的公园,做最后一次交谈。他们站在栏杆旁,下面是滚滚的第聂伯河,灰暗的流水时时闪出微光;一艘拖轮逆流而行,慢吞吞地从高大雄伟的桥下钻出,它的轮翼缓缓地拍击着水面,后面还拖着两艘大肚子一样的驳船。落日的余辉给四处抹上一层金黄色,映得房屋上的玻璃红彤彤的。
冬妮亚面对余辉,神情忧郁地说:
“难道我们的友谊就像这落日一样要消失了吗?”
保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双眉紧锁,轻轻地说:
“冬妮亚,这个问题我已经讲过。你当然知道,我以前是爱你的,就是现在,我仍然可以重新爱你,不过,你要知道,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保尔了,我必须首先属于党,然后才属于你和其他的亲人。”
冬妮亚忧伤地凝望着碧蓝的河水,泪水盈盈。
保尔从侧面看着她那熟悉的面庞和栗色的头发,一股怜悯之情涌上心头。曾几何时,她是那么可爱,那么亲近!
他轻轻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
“把束缚你的一切统统抛开吧!站到我们这边来,让我们一起去消灭那些压迫人的阶级。我们这儿有许多好姑娘,她们和我们一起承受残酷战争的巨大压力,和我们一起忍受种种艰难困苦,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们在一起呢?难道就是为了这些漂亮的衣服吗?你有勇气去爱一个工人,却不能热爱他们的思想。和你分手,我感到非常遗憾,我希望你留给我的都是美好的印象。”
他沉默了。
第二天,保尔在街上看到了省肃反委员会主席朱赫来签发的命令,他赶紧跑去找这个老水兵。这次见面使保尔和朱赫来都很兴奋。朱赫来的一只胳膊已经被炮弹炸断。他们当场就把工作谈妥了,朱赫来说:
“既然你暂时不能上前线,那我们就一起来消灭反革命吧。明天你就来上班。”
保尔经常头痛难忍,但是他还是走到站台上干他的工作。
有一天,保尔在堆满弹药箱的站台上突然看见了他的老朋友谢廖扎。谢廖扎从站台上跳起来,猛扑在保尔身上,差点把他撞倒,紧紧将他抱住:
“保尔!你这个鬼家伙,我一下子就认出你来了。”
两个朋友一时不知该问什么,该说什么。是啊,在分别后的日子里,他们经历了多少事情啊!双方匆忙相互问长问短,可是还没有等到对方回答,自己却又讲开了。他们连汽笛声都没有听到,直到火车轮子已经开始滑动,才松开相互拥抱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