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到心烦、争吵、打架的日子,外祖母总要做很长时间的祈祷。听她祈祷十分有趣,她笨重的身体跪在那里,像一座小山丘。她把家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十分详细地祷告给上帝。然后,她深深地叹一口气,亲切而满意地说:
“亲爱的主啊,你一切都知道,上帝啊,你什么都清楚。”
我非常喜欢外祖母的上帝,他和外祖母是那样的亲密。我常常央求她:
“讲一点关于上帝的故事吧!”
她讲上帝时,声音很轻,没完没了地讲,一直讲到我要睡着为止。讲完之后,她在胸前画个十字,说:
“感谢圣母,一切都好!”
可是,我觉得这里的一切并不好。
有一次,我经过米哈伊洛舅舅的房门,看见纳塔利娅舅妈,她穿着白衣服在小声地祈祷:“上帝,把我召回去吧,把我带走吧……”
格里戈里也时常咕哝着:“有一天我要是瞎了眼,就去讨饭,那也比在这儿好……”我真希望他快点瞎,那样我就去给他带路,我们可以一起去讨饭。我把这种想法告诉他,他笑着回答:
“多好的主意啊,我们一起去讨饭!我沿着城市吆喝:这是染业行会头子瓦西里·卡希林的外孙子!那才有趣呢……”
可是,这一切在外祖母的祈祷词里成了“一切都好”。她除了给我讲上帝的故事,还喜欢讲鬼的故事。她不怕鬼,却非常怕黑蟑螂,甚至隔很远都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她经常夜里叫醒我去踩死蟑螂。如果我没找到这只昆虫,她就睡不着觉。
“你为什么怕蟑螂呢?”我不解地问她。
她理由充分地说:
“上帝给每种小虫子都分派了任务。而这些蟑螂鬼知道上帝打发它们来做什么的?”
有一天晚上,外祖母正在祷告上帝,染房失火了。我跑进厨房,只见面向院子的窗户被火光照得金光闪闪。染房的屋顶在熊熊燃烧,染房的四壁被大火映照得像教堂里的圣壁一样,在火光中颤动着、摇晃着。院子里的雪地上闪着深红色光。
外祖父低声地在哀号:
“噫——噫——哼!”
雅科夫舅舅赤着脚,一边穿靴子,一边在黄色的光点中来回乱跳,声嘶力竭地大叫:
“是米哈伊洛放的火!放了火就溜了。啊哈!”
“住嘴!”外祖母把雅科夫舅舅往门口使劲一推,严厉地、声音洪亮地指挥着大家。然后,她头顶着一只空袋子,身上裹着盖马用的被子,不顾一切地冲进染房的火海里,大喊着:
“快抢出硫酸盐!硫酸盐会爆炸的……”
“格里戈里,快拦住她!”外祖父发疯似的叫道,“这下她非死不可……”
但是外祖母出来了,全身冒着烟,弯着腰,双手抱着水桶大小的一瓶硫酸盐。她嘶哑着嗓子,一边咳嗽,一边大喊:
“快帮我把被子解下来,我都烧着了,没看见吗?”
格里戈里从她身上脱掉烧烂了的马被。外祖父围着外祖母跑来跑去,把雪往她身上撒。外祖母把装硫酸盐的瓶子塞进雪堆里。然后,她向跑进院子里看热闹的人们鞠了一躬:
“邻居们,请帮帮忙吧!大家一起动手吧,上帝会保佑你们的!”
火势很快被压低了,浇灭了,踩熄了。警察来了,并把人们遣散开了。外祖母走进了厨房。外祖父坐在外祖母旁边,叹了口气说:
“上帝对你总是大发慈悲,赐给你惊人的智慧……”
外祖母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出了厨房。外祖父问我:
“整个火灾你都看见了?你外祖母表现怎么样,啊?一个老太太啊……受尽了折磨,不中用了……都那么拼命救火!唉,你们啦……”
这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突然,我听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号啕声。我跑进厨房,蹦到炕炉上,躲到角落里。外祖父和舅舅发疯似的乱跑,外祖母喊叫着把他们赶出去,吩咐格里戈里起炕炉烧水。格里戈里把装满水的铁罐放到火上,就爬到炉炕上找我。
“发生了什么事儿?”我问他。
“你纳塔利娅舅妈要生孩子了。”他说,“你外祖母烧伤得那么严重,怎么还能接生呢?你听,你舅妈多痛苦,大家都把她忘了。火灾刚开始,她就抽搐,给吓的,唉……”
我打了一下瞌睡。喧闹声、关门声、米哈伊洛舅舅醉酒后的喊叫声把我吵醒了。炉炕热得令人难受,我爬了下来,刚走到米哈伊洛舅舅身边,他一把抓住我,使劲一推,我仰面倒地,我骂了他一句,他恼怒地抓起我,把我扔到空中。
等我清醒过来,我发现自己躺在前厅的圣像前,躺在外祖父的腿上。他见我醒来,就叫站在门框边的雅科夫舅舅带我去睡觉。当我爬上床的时候,雅科夫舅舅小声对我说:“你纳塔利娅舅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