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桑菲尔德热闹起来,不时响起门铃声和脚步声,传来各种各样的说话声。昔日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的桑菲尔德,因为这些活水的加入,一下子充满了活力。对我来说,我更喜欢这样。
图书室腾出来了,用作罗切斯特先生的接待室,用来接待他的代理人和佃户。
楼上的一个房间成了我和阿黛勒小姐的教室。
这一天,阿黛勒小姐心不在焉,老往楼下张望,嘴里不断地唠叨着。
“爱德华·菲尔菲克斯·德·罗切斯特先生给我带来了什么礼物呢?”在阿黛勒的口中,我第一次知道了罗切斯特先生的教名。
“小姐,先生说不定也给你准备了礼物,他昨晚问起过你。”阿黛勒说个没完没了。
这一天,我和阿黛勒都是在教室里度过的。傍晚,桑菲尔德安静下来,我才允许阿黛勒到楼下去。我独自一人坐在火炉旁,眺望着窗外风雪交加的昏暗天空。
菲尔菲克斯太太来了,她告诉我,我可以和罗切斯特先生一起在休息室用茶。
在这位老人的要求下,我只好把身上的黑色呢衣换成了一件黑丝绸衣服,除了那套浅灰色的,这是我最好的衣服了。我把我仅有的珍珠胸针也别上了。
这样一本正经的装束,使我觉得十分别扭,简直就是活受罪。
我跟在菲尔菲克斯太太后面,穿过拱门,走进了那间幽雅的大餐厅。
餐厅里灯火通明。在熊熊的火炉旁,蜷缩着那条叫派洛特的纽芬兰狗,阿黛勒小姐跪在它的旁边。罗切斯特先生斜靠在卧榻上,目光落在派洛特和阿黛勒身上。不错,正是昨晚我在干草村的小路上见过的那个骑手。炉火的光芒落在他的脸上。我看得更清楚了,这是个身体健壮、五官冷漠的男人。
许久,罗切斯特先生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简·爱小姐来了。”菲尔菲克斯太太告诉他。
“让简·爱小姐坐下吧。”他僵硬地点点头。这种粗鲁的接待方式不仅没有使我感到难堪,反而使我刚才的拘谨消失了,我很自然地坐了下来。
他仍像雕塑一样坐着。
我按菲尔菲克斯太太的吩咐把茶点端来了。他一声不吭地从我手里接过杯子。突然,阿黛勒嚷起来:“先生,你不是有礼物送给简·爱小姐吗?”
“谁说过有礼物呢?”他粗暴地打断了阿黛勒,“你指望过礼物吗?”他用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没有指望什么礼物。”我回答道,“我初来乍到,没有做过值得您感谢的事情。”我的态度不卑不亢。
“你太谦虚了,我检查过阿黛勒的学习,她在很短的时间里进步不小,这是你的功劳。”
“先生,这是您给我的最好礼物。”我说,“赞扬学生就是对老师的最大奖赏。”
对于我的回答,他不置可否,只是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时,茶点已经吃完,菲尔菲克斯太太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做编织活,阿黛勒和派洛特在一起追逐,嬉戏。罗切斯特先生继续用刚才冷漠的语调询问我的情况。
当告诉他我在劳乌德生活了整整八年时,他一下子激动起来,一改刚才的冷漠,“你的生命力真强。”他有些大惊小怪。“在那个糟糕的地方生活,身体会垮掉的,难怪你长得这样矮小,仿佛一个难看的精灵。”
我的身材矮小除了先天的因素外,和后天的营养不良并不是没有必然关系。他当面挖苦我的相貌我也并不难过,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昨天晚上你是在等绿衣仙子吧?”他突然抛开话题,提到昨晚的事。
“绿衣仙子几百年前就离开了英格兰。”我摇摇头,像他那样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再也无法看到她们的踪影,无论春夏与秋冬,月光下再也不会出现她们狂欢的舞蹈了。”
罗切斯特先生一下子从童话世界又回到现实。
“你在劳乌德都学了一些什么呢?你会弹琴吗?”他的语调又像刚才一样坚硬,冷漠。他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让我弹了一支曲子。
“你比其他女学生弹得好,但还不够好。”他评价道。
我接着按他的要求拿来了我的画夹。他仔细地审视着每一张速写和水彩画,把其中三幅放在一旁,其余的都推开了。
“它们都是你独自完成的吗?”他扫视了我一眼,“没有哪位大师帮助你吧?”
这些画是我在劳乌德最后两个假期完成的。放假了,无所事事,加之仲夏的白天很漫长,我充分利用了这些难得的时光全神贯注地画画。这些画也不是临摹某个人的作品,都是我脑海深处的构想。我如实回答。
“对一个女学生来说,能画出这些画很了不起了。”他说,“其中的思想有些怪异。”他停了停。“你对自己的画满意吗?”
“不是很满意,”我说:“我的构想和我画出的画有很大的差异。我想象的东西每次都无力表达出来。”
“因为你还缺乏足够的艺术技巧,”他说。
“喂,把这些画拿走!啊,都九点了,简·爱小姐,你是怎么搞的,让阿黛勒呆这么久,快带她上床睡觉。”他边说边朝门的方向做了个手势,希望我们离开。
他很不情愿地接受了阿黛勒的吻别。
我们一刻也没有停留,赶紧退了出来。
“罗切斯特先生太古怪了。”我说,“他态度粗暴,反复无常。”
“我不这样觉得,我习惯了。”菲尔菲克斯太太回答,“如果他真的古怪,我们也应该宽容。”
“为什么?”我好奇地问。
菲尔菲克斯太太告诉我,爱德华·罗切斯特先生的性格一部分源自天性,一部分是由于家庭纠纷。他的父亲——也就是老罗切斯特先生,以及他的哥哥罗兰德·罗切斯特,他们一起合谋使他处于痛苦的境地,而他不能忍受,便与家庭决裂,四处漂泊。直到九年前,他哥哥罗兰德·罗切斯特去世,他才成了桑菲尔德的主人。
如此说来,是生活中的痛苦扭曲了他的性格。
“九年来,他从未在这里一连住上两周。”菲尔菲克斯太太说,“他总是要躲避这个地方,啊,也许这里的空气太沉闷了。”
我想进一步了解,可是,菲尔菲克斯太太不愿意再多说了。
罗切斯特先生仿佛一个扑朔的谜团。
带着这个心中的谜团,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睡觉。
窗外,深深的黑暗笼罩着整个大地。在夜的深处,风雪依然没有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