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那双褪了色的蓝眼睛从黄中带点儿红的睫毛下并不惊奇地看着她。看来什么也不能让他惊讶或激动了。也许他见到的意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再也不会有让他大吃一惊的事了。斯佳丽不知道妹妹心里在想些什么,这一点他似乎也并不觉得奇怪。他认为这很自然,同样,卡丽恩乐意跟他这样一个陌生人谈谈,他认为这也是很自然的。
“她的男朋友,那个叫布伦特什么的,在葛底斯堡一仗中被打死的那个小伙子。”
“她的男朋友?”斯佳丽没好气地问。“怎么会是她的男朋友呢?胡说!他和他哥哥过去是我的男朋友。”
“是的,她跟我说过的。好像县里大部分小伙子都是你的男朋友。可是,虽说如此,在你拒绝了布伦特以后,布伦特就成了她的男朋友,因为上次他回来休假时他俩订了婚。卡丽恩说,布伦特是她惟一爱过的人,所以她觉得为布伦特祈祷心里可以得到一点安慰。”
“乱弹琴!”斯佳丽说着感觉到有一支很小很小的妒嫉之箭直往她心里钻。
斯佳丽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身材细长的人,看着他瘦骨嶙峋的尖肩膀、微呈红色的头发和一双安详平和的眼睛。她家的一些事连她自己都懒得去探究,而这个人却都知道。怪不得卡丽恩老是在祈祷,整天像是在梦游似的。没关系,她会渐渐淡忘的。多少女子失去了心上人,还有死了丈夫的,不也都渐渐淡忘了吗。斯佳丽自己无疑已把查尔斯给忘了。据她所知,亚特兰大有个女子在这场战争中曾先后三次变成了寡妇,可仍然对男人感兴趣。斯佳丽把这番话跟威尔说了,威尔听了却直摇头。
“卡丽恩小姐可不是这种人。”
跟威尔谈话是件愉快的事,因为他自己很少开口,又很能理解对方的话。斯佳丽把管理庄园的各种打算告诉了他,如除草、锄地、播种、喂猪、养牛,威尔总能帮她出些点子,因为他自己在佐治亚南部有一个小农场和两名黑奴。他知道他的奴隶已被解放,农场已荒芜,成了杂草和松树苗的世界。他只有一个妹妹,几年前就随丈夫迁到得克萨斯州去了,如今他是孑然一身。不过,他对所有这些事情似乎都无所谓,最使他难过的莫过于在弗吉尼亚失去了半条腿。
是的,斯佳丽觉得好不容易把一天应付过去之后跟威尔聊聊也算是种安慰,因为她成天听到的尽是黑人的嘀咕、苏埃伦的牢骚怪话以及杰拉尔德那没完没了的询问——埃伦去哪儿了?她跟威尔无话不谈,甚至把杀死那个北方佬的事也告诉了他,威尔听后仅用一句“干得漂亮!”来评价时,斯佳丽脸上显出神采飞扬、十分得意的表情。
渐渐地,家里不管是谁,只要有不顺心的事都到威尔的房间里来一吐为快,最后连黑妈妈也来了,起初她一直跟威尔保持距离,认为他的身份不怎么样,只有两名奴隶而已。
等到威尔能拄着假腿在屋里走动时,他便动手用砍成条的橡树皮编篮子,修理被北方佬砸坏的家具。他还擅长刻削木块,韦德经常在他身边待着,因为威尔能用木块给他刻制玩具,这小男孩还不曾有过其它玩具。有威尔在家,大家出去干活就放心地把韦德和两个婴儿留在屋里,因为他可以像黑妈妈一样熟练地照看他们,只有兰妮在哄又哭又叫的一黑一白两个婴儿方面比他高明。
他说:“你们待我太好了,斯佳丽小姐,我不过是个外乡人,跟你们非亲非故。我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还让你们为我担忧,要是你们不嫌弃的话,我想在这里再待些日子帮你们干点杂活,让我多少报答一下你们的恩情。我知道要完全还清是永远都做不到的,因为一个人受了救命之恩,是无论什么代价都偿还不了的。”
于是他就留下来了,不知不觉,塔拉的一大部分担子逐步从斯佳丽的肩头移到了威尔·本蒂恩瘦骨嶙峋的肩上。
九月,正是摘棉花的季节。在早秋宜人的阳光下,威尔·本蒂恩在前院斯佳丽脚边的台阶上坐着,他那平直的声音慢腾腾地说着费耶特维尔附近一台新轧棉机在代轧棉花时漫天要价的事。不过,今天他在费耶特维尔打听到,如果把马和大车借给轧棉机的主人两个星期,费用可减去四分之一。在跟斯佳丽商量之前,他没敢敲定这笔生意。
斯佳丽看着这个靠在门廊柱子上正嚼着一根麦秆的细长汉子。正如黑妈妈多次宣布的那样,威尔无疑是上帝派来的,斯佳丽常想,要是没有威尔,塔拉这几个月的日子真不知怎么过呢。他从不多话,从不浪费精力,也从不对周围的事情表现过分的好奇,但他对塔拉每一个人的每一件事都了如指掌。而且他从不闲着。他干活不声不响,很耐心,也很在行。尽管只有一条腿,但干起活来却比波克还快。他还善于发挥波克的作用,这在斯佳丽看来简直是神了。有一次母牛腹痛如绞,马又害了一种怪病倒下了,大有永远离开他们之势,威尔一连几宿没睡看护着它们,终于把它们救活了。斯佳丽对他在买卖上的精明劲儿也十分佩服,他早上赶车拉上一到两个蒲式耳的苹果、红薯等瓜果蔬菜出去,能带回种籽、衣料、面粉和其它必需品,斯佳丽知道这么多东西她是绝对换不到的,虽然生意经她也懂得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