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佳丽没再往下看,她把信小心折好,重新放回信封。她感到腻味,不想再看下去了。再说,信上那种论调,那通失败主义的昏话,让她看得心里也似乎有点灰溜溜的。她偷看玫兰妮的信,并不是为了了解阿希礼那套难懂又乏味的想法。他的想法,在他当年坐在塔拉庄园的门廊上时就已大谈特谈过了,斯佳丽早已硬着头皮领教够了。
斯佳丽只想知道他写给妻子的信是不是情意绵绵。到目前为止还没见他写过那样的信。文书盒里的来信斯佳丽封封都看了,信里的语言极像是兄长写给妹妹的。虽说信写得亲热幽默、细致委婉,可总不像是写给爱人的。斯佳丽自己是看惯了热烈的情书的,信里要真有爱情的调子,她不会看不出来。可是现在信里就是没有那种调子。偷看完了信,她总要这样暗暗地感到一阵得意,因为她觉得阿希礼毕竟还是爱自己的。心里总是暗暗冷笑,笑玫兰妮怎么会这么糊涂,竟看不出阿希礼对她的爱只是一种挚友之爱。玫兰妮显然并没有觉得丈夫的来信中少了点什么,这也难怪,玫兰妮本来就从没有收到过别的男人写的情书,所以拿着阿希礼的信也无从比较。
“他的信写得太蠢了,”斯佳丽想。“要是我的丈夫给我写这种连篇的废话,我不骂他一顿才怪呢!真的,这话连查理的信都不如。”
她按着信摆放的顺序,把那些旧信倒着翻了一遍,只要看着上面的日期,她就能想起信里的内容。信里没有什么精彩的文字,既不像达西·米德写给双亲的信,也不像达拉斯·麦克卢尔写给两位老姑娘姐姐费思小姐和霍普小姐的信,他们都把军营的生活、冲锋陷阵的场面描写得有声有色。米德家和麦克卢尔家的人甚是得意,他们把这些信到处向人宣读,引得斯佳丽私下里常常为玫兰妮感到羞愧:玫兰妮就拿不出阿希礼这样的信到义务缝纫会上念给大家听。
阿希礼写给玫兰妮的信中好像有这样一种味道:仿佛阿希礼写信的时候是极力想闭上眼睛无视眼前这场战争,他似乎拼命地想在他们俩的周围画上一个永久性的魔圈,把苏姆特堡成为头条新闻以来所发生的一切都挡在圈外。他几乎是一厢情愿,只当天下太平。信上写的,全是他和玫兰妮一起看过的书、唱过的歌、彼此都认识的老朋友,还有他在各地周游时到过的地方。信里始终贯穿着一个执着的心愿:只想回到十二棵橡树庄园的老家去。常常一写就是好几页,全是回忆当年在深秋的寒星下骑马踏着幽寂的森林小径去老远打猎的情景,还有过去的烧烤野宴、烤鱼野餐,更有老家那静谧的月夜、那一派恬静的景致。
她立即想起刚刚看到过的那封信里的两句话:“可是没想到会这样!真没想到会这样!”仿佛一颗痛苦的心灵面对他不忍面对而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忍不住发出的呼声。这就让她觉得不可理解了,因为他既然不怕负伤,不怕牺牲,那他怕的是什么呢?由于不善于分析,所以她面对这个复杂的问题只好苦思冥想。
“战争扰乱了他的心绪,可他——他就是不喜欢人家扰乱他的心绪。……比方说我吧。……他爱我,可又不敢娶我,因为——他生怕我会影响他那套思维方式,打乱他的生活方式。不,他也不见得就是因为害怕。阿希礼并不是个胆小鬼。战报中都表扬了他,斯隆上校还特地给兰妮写来了信,说他带队冲锋表现得怎么怎么英勇——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胆小鬼呢。他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会比谁都勇敢,比谁都坚决,可是——他这个人简直不像是生活在现实社会,倒像是成天钻在自己的脑袋里,不愿到现实里来,而且——唉,我也实在说不清!要是我前几年理解了他,他一定早跟我结婚了。”
她把信紧紧捧在胸前,心中无比怀念阿希礼,傻傻地想了他好一会儿。她对他的感情,从爱上他的第一天起一直到现在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她对他至今仍完全是她十四岁那年的感情。那年的一天她站在塔拉庄园的门廊上,看见阿希礼迎着早霞,头发闪着银光,含笑骑马而来,她心里一下子就涌起了这种感情,一时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她的爱,到现在仍不外乎是一个小姑娘对她感到难以琢磨的男人的敬慕;她自己并不具备却甚是羡慕的一切优良品质,他身上都有。他至今仍是一个小姑娘梦中的理想骑士。小姑娘没有别的梦想,只要他表示一下爱情,也没有别的期盼,只想得到他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