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父亲回来的时候,如果想单独见他,那就只有到路口去等。她轻轻地走下台阶,仔细地回头看看黑妈妈有没有在楼上窗户里监督她。从飘动的窗帘缝里并没有看到包着雪白头巾的大黑脸在漫不经心地窥视她,这才大胆撩起绿花裙子,向通往车道的小路上飞奔,她趿着缎带镶边的纤巧舞鞋,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碎石铺成的车道两边都是黑黝黝的雪松,在路上空形成拱顶,使这条长长的林阴道变成了一条幽暗的隧道。她一直跑到雪松那些长满节瘤的枝桠下,知道从房屋里看不到她了,才放慢了脚步。她气喘吁吁,因为紧身褡束得太紧,跑不了这么多路,但她还是快步走着。没一会儿就到了路口,上了路,绕过一个弯,到了可挡住屋子的树丛,她才停下来。
她满面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在树桩上坐下来等父亲。已经过了他回家的时间,但她很高兴他能晚些回来。只有这样,她才有时间喘口气,缓缓神儿,免得引起他疑心。她祈盼着听见他的马蹄声,盼望看见他像平时那样不顾危险地飞速冲上小山来。但时间一分分过去了,杰拉尔德还没有回来。她放眼向大路那头望去,期盼着,那股痛楚又涌上心头了。
“哦,这事决不会是真的!”她想。“他干吗还不来呢?”
她顺着这条弯弯曲曲的路望过去,由于刚下了场雨,这会儿变成一片殷红的了。她在心里默默让自己顺着这条路走着,下了山坡就是缓缓流动的弗林特河,穿过乱七八糟的沼泽洼地,爬上第二个山坡,就是阿希礼居住的十二棵橡树庄园了。现在这条路是一条通向阿希礼的路,一条通向山顶上那座像希腊神庙一样美丽的白柱子宅邸的路。
“哦,阿希礼!阿希礼!”她心里呼唤着,心跳得更快了。
塔尔顿兄弟告诉她阿希礼要订婚的事以来,一种困惑和大难临头的冷酷感一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现在这些感觉终于被抛到了脑后,悄悄取代它的是两年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那股狂热。
现在想想也怪,过去阿希礼从来就没那么让她着迷过。小时候,她看着他走来走去,从来就没把他放在心上。但两年前阿希礼在欧洲旅游了三年后刚回来,来登门拜访,自此她就爱上了他。事情就这么简单。
她当时在前门廊里,他骑着马沿着长长的林阴道一路过来。他身穿灰色细毛料衣服,系着一条宽宽的黑领带,把那件胸前有饰边的衬衫衬托得格外漂亮。即使到现在,他穿着的每个细节仍历历在目:靴子擦得铮亮,领带别针上有个美杜莎的玉石浮雕头像,他一看见她就赶快把那顶宽边巴拿马草帽拿在手里。他下了马,把缰绳扔给一个黑孩子,站在那儿仰望着她,那对睡意朦胧的眼睛灰灰的、大大的,满含着笑意。太阳把他的金发照得闪闪发亮,就像戴了一顶光灿灿的帽子。他还说,“原来你已经长大了,斯佳丽。”说着轻快地走上台阶,吻了她的手。他那声音啊!她永远也忘不了听见他说话的声音时的感受:一颗心怦怦直跳,这声音仿佛初次听见似的,不慌不忙,洪亮悦耳。
就在那一瞬间,她就想要他了。就像要东西吃,要马骑,要一张软和的床睡觉那样平平常常,不可理喻。
两年来他陪她到县里参加舞会,吃炸鱼野餐,外出郊游,看开庭审案。他虽不像塔尔顿家兄弟俩或者凯德·卡尔弗特来得那么勤,也不像方丹家的几个小伙子那样纠缠不休。可他没有一星期不到塔拉庄园来的。
尽管他从来没向她求过爱,那对清澈的灰眼睛也从来没流露出斯佳丽在别的男人眼睛里常见的那种炽烈眼光。然而——然而——她知道他爱她。这点她确信无疑。她的直觉告诉她他爱她,这种直觉比理智和凭经验得出的认识更有力。她经常会偶尔发现他的眼睛并没睡意朦胧,也不冷漠无情,而是用一种爱恋和忧伤的眼光望着她,望得她不知如何是好。她知道他爱她。那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呢?这点她就不明白了。不过他的很多事她都不明白哩。
他总是彬彬有礼,但态度冷漠,难以接近。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斯佳丽就更不用说了。这一带的人个个都是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像阿希礼这种有话藏在肚子里的脾气可真让人恼火。他和其他小伙子一样,对县里通常的消遣样样精通,如打猎、赌钱、跳舞、政治活动等,无一不精,而且骑马功夫最高明;但他和大家的差别就在于他并没把这些寻欢作乐的事当作人生目标。他最感兴趣的是读书和听音乐,对写诗也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