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订婚之夜

基督山伯爵(青少版)[电子书]

走到他家门口,他看到黑暗中一动不动站着一个白蒙蒙的人影,像是有人在等他。那是美丽的卡塔卢尼亚姑娘,她得不到爱德蒙的消息,傍晚时从法鲁赶来,想自己来打听爱德蒙被捕的原因。她身靠墙站着,等到维尔福走近便迎上去把路拦住。唐泰斯说到过他的未婚妻,所以不等梅塞苔丝自己通报姓名,维尔福已经认出她。这女子如此美貌端庄,维尔福见了不由得吃了一惊,而女子问她未婚夫情况的时候,代理检察官觉得自己是被告,那女子反成了法官。

“您打听的那个人,”维尔福急忙说道,“他的罪行非常严重,我没有办法帮他,小姐。”

梅塞苔丝忍不住抽噎起来,维尔福想乘机甩开她,但又一次被拦住。“但您总应该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梅塞苔丝问道,“也好让我知道他是死还是活。”

“我不知道,他已经不归我审理了。”维尔福回答道。面对梅塞苔丝敏锐的目光和她那苦苦央求的神态,维尔福觉得十分窘迫,于是把她推开自己走进屋,接着把门重重关上,像是要把不期而至的痛苦关在门外似的。然而痛苦不会这样被驱散,痛苦就像维尔吉古罗马诗人(前70—前19)。说的致命创伤,受伤的人永远带着它。维尔福进了屋,关上门,但他进到客厅的时候,直感到两腿发软,他呜咽似地叹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倒在一张椅子上。

这时在这凄楚的内心深处,虽然还没有形成致命的溃疡,但那第一枚毒苗已经滋生。成为他野心的牺牲品的那个年轻人,替他有罪父亲受过的那个无辜青年,在他眼前浮现,那青年面色如土,带着威胁的神情,手挽着未婚妻,姑娘的脸色也是那样惨白。受害人给他留下的是良心上的责备,他虽然没有像古代命运多舛的狂人那样跳起,但一到某种时刻心中便响起那沉闷悲戚的责备声,想起往事心上便留下一道伤痕,针扎似地作痛,而且日益加剧至死方休。

这时,他灵魂深处还有片刻踌躇。他过去无动于衷,仅凭着法官同罪人作斗争的心态,多次提出处犯人以极刑。他言辞犀利,法官和陪审团无一不被说服,罪犯都被处决,可是他的额际从未留下一丝阴云,因为他们都是有罪之人,至少,维尔福是这么认为的。然而这一次情况完全不一样,他给一个清白无辜的人判了无期徒刑。那个无辜的犯人本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他维尔福不仅毁了那个人的自由,而且断送了他的幸福,这一次维尔福不是法官而是刽子手。

想到这里,他感觉到了我们刚才描述过的那种低沉的责备声。过去他从未有过这种感受,而现在他内心深处响起阵阵责骂,胸中涌起茫然的恐惧。这时他仿佛一个受伤的人,已经本能地感到了剧烈的疼痛,只要伤口没有愈合,一触到那开裂着的血淋淋的伤口,他的手指没有不颤抖的时候。但是维尔福的伤口不会愈合,即使愈合了还会裂开,而且流血更多,疼痛更剧烈。

这时,假如他耳边响起勒内向他求情的那甜美的话音,假如漂亮的梅塞苔丝进来对他说:“上帝关注我们并对我们作出公断,看在上帝的面上,请您还我未婚夫”,那么,不得已但尚未完全皱紧的脸庞可能彻底垂下,那双已经发凉的双手或许会不顾给他本人造成的后果,签署释放唐泰斯的命令。但是,万籁俱寂,听不到任何细声低语,客厅门最后被推开,维尔福的仆人进来告诉他,驿站的马已套上四轮马车。

维尔福站起身,更确切地说,像一个战胜一次内心斗争的人那样,猛地跃起,匆匆奔向写字台,把抽屉里所有的金币都塞进口袋。一瞬间他惊慌失措,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手摸着前额,嘴里咕哝了几句不连贯的话。最后他觉得仆人过来把大衣披在他肩上,于是他走了出来,跃身钻进马车,简短而生硬地命令先去大库尔街圣梅朗侯爵府。

就这样,唐泰斯的厄运被决定了。

正如圣梅朗侯爵所说的,维尔福在侯爵书房见到了侯爵夫人和勒内。刚一见到勒内,维尔福浑身打颤,以为她又要来求情释放唐泰斯。唉!人的自私又是多么可耻,美丽的姑娘这时候心里只想着一件事:维尔福要出门离开她。她爱维尔福,然而就在成为她丈夫的这一刻,维尔福却要远行,也说不清什么时候返回。勒内不但不为唐泰斯求情,反而在咒骂这个人,正是因为他的罪孽,姑娘和她心爱的人才这样分离。

梅塞苔丝又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