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急忙赶到,问紫鹃道:“怎么样了?”紫鹃正要说话时,只有喉中哽咽的份儿,一个字也说不出了。李纨见紫鹃这般情景,更觉得心酸,也不再过问,连忙亲自来瞧。此时,黛玉也不能说话。李纨轻轻地唤了两声,黛玉却还微微地开眼,似有明白之状,但只眼皮嘴唇略有动意,口内还有些许出入之息,却想要一句话、一滴泪,也不能了。
这边宝玉虽因失玉昏聩,但只听见说是娶黛玉为妻,真是从古至今,天上人间,第一件畅快满意的事了,那身子也觉健旺起来,只不似从前那般灵透——所以凤姐的妙计百发百中——巴不得马上见到黛玉。便叫袭人快快给他穿新着衣,坐在王夫人屋内,看见凤姐、尤氏忙进忙出,盼了半天也盼不到吉时,便向袭人道:“林妹妹从园里过来,怎么这么费事,还没到?”袭人道:“等到了好时辰就来。”
不久,大轿从大门抬进,傧相请新人出轿。宝玉见新人蒙着盖头,喜娘披一身红,在旁边扶着。傧相赞礼,拜过天地。请贾母出来受了四拜,最后请贾政夫妇登堂行礼完毕,便送入洞房。宝玉此时到底还傻着,便走到新人面前问道:“妹妹身体可好些了?好些日子没见了,盖这捞什子做什么?”正要揭去盖头,把贾母急得一身冷汗。宝玉转念一想:“林妹妹会生气的,不能造次。”便歇了歇,仍按捺不住,上前揭开了。宝玉睁眼一瞧,好像是宝钗,又不相信,便一手持灯,一手擦了眼,近前一看,不是宝钗是谁?只见她盛妆艳服,鬟低鬓弹,眼瞬息微,真个荷粉露垂,杏花烟润。宝玉发了一回呆,毫无主意,自己反以为是在梦中了,呆呆的只是站着。凤姐、尤氏请宝钗进里间床上坐下,宝钗此时自然低头不语。众人接过灯,扶了宝玉坐下,只见他两眼发直,并无半语。贾母怕他病发,亲自扶他上床。
宝玉成亲的这一日,黛玉白天已经晕过去,只心头口中一丝微气不断,把个李纨和紫鹃哭得死去活来。到了晚上,黛玉慢慢地又缓了过来,微微地睁开眼一看,只有紫鹃和奶妈及几个小丫头在那里,便一手攥住紫鹃的手,拼力说道:“我已是个不中用的人!你服侍我这么多年,我原指望咱俩总能在一处,不想……”说着,又喘了一会儿,闭上眼歇歇。紫鹃见她攥着自己的手不肯放松,也不敢挪动,看她的情形比早上略好些,只以为还可以回转,听了这句话,心又凉了半截。好半天,黛玉又说道:“妹妹,我这里并无亲人,我的身子是洁净的,求你千万叫他们送我回苏州。”讲到这里,又闭上眼说不出话了。那手却渐渐地攥紧了,喘得厉害,只有出气大,入气小,已经很是促疾了。
紫鹃摸着黛玉的手,已经冰凉了,连目光也散淡了。忙哭着叫人端水来为黛玉擦洗,刚擦了一会儿,猛听黛玉直声叫道:“宝玉,宝玉!你好……”说到这“好”字,便满身冷汗,不出声了。紫鹃等人急忙扶住她,那汗出得愈多,身子便渐渐地冷下了。紫鹃等人都大哭起来。因为潇湘馆离新房有些远,所以那边也听不到什么。一时间,大家痛哭一阵,却听得远处一阵奏乐之声,再侧耳一听,却又听不到了,只有竹梢风动,月影移墙,好不冷淡凄凉!
成亲后两日,宝玉一直不省人事。一天,忽然清醒片刻,唤袭人到眼前,拉着手哭道:“我问你,宝姐姐是怎么过来的?我记得老爷给我娶的是林妹妹,怎么被宝姐姐赶走了?她为什么要霸住在这里?你们听林妹妹哭得怎么样了?”袭人不敢说真话,只说:“林姑娘病着呢。”宝玉又道:“我看看她去。”说着便要起身,哪知连日来饮食未进,身子哪里动得了,便哭道:“我要死了!我心里有一句,只求你转告给老太太:反正林妹妹也是要死了,我如今也不能担保,两处两个病人都是要死的。死了越发难以张罗,不如腾出一处房子,趁早将我和林妹妹两个抬在一处,活着好一处医治、服侍,死了也好一处停放。你若依了我这话,也不枉我们这几年的情分。”袭人听他说这话,哭得喘不过气来。
宝钗恰好与莺儿过来,也听了这话,便说道:“实话告诉你,你不知人事的那两日,你林妹妹已经亡故了。”宝玉一听,忽然坐起来,大声惊诧道:“果真死了吗?”宝钗道:“果真死了。哪有红口白舌咒人死的呢!老太太、太太知道你兄妹二人和睦,你听见她死了,自然也要死的,所以没有告诉你!”
宝玉听说,禁不住放声大哭,倒在床上。
宝钗深知宝玉之病乃因黛玉而起,便狠心明说,想让宝玉痛后决绝,神魂归一,便可疗治。果然,宝玉自此清醒,但一些时日后,他终离家出走,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