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端午佳节,各家门上插好蒲艾,孩子手臂上系着虎符。中午,王夫人安排好酒席,请薛家母女等人赏午。宝玉见宝钗淡淡的样子,也不和他攀谈,自知是昨日的缘故。王夫人见宝玉无精打采,也只当是昨日为金钏儿的事不好意思。林黛玉见宝玉懒懒的,只当他是因为得罪了薛宝钗的缘故,心里不自在,形容也是懒懒的。凤姐因昨日王夫人告诉了她宝玉金钏儿的事,也清楚王夫人不自在,自己哪里还敢说笑呢,只能随着王夫人的气色行事,更是淡淡的。贾迎春姊妹见大家无意思,自己也都无意思了。因此,大家坐了一会儿就散了。
那林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她想的也有些个道理,说是“人生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到散去时岂不清冷?既清冷便生伤感,所以倒不如不聚的好。比如那花开之时令人爱慕,谢时则增添惆怅,所以倒不如不开的好”。故此,别人认为欢喜之时,她反以为悲。那宝玉的性情只愿常聚,生怕散去了增添悲愁:那花也只愿常开,生怕谢去了没趣。只是筵散花谢,即便有万种悲伤,也是无可奈何的。因此,今日聚筵,大家少兴散去,林黛玉不觉有什么,宝玉却是心中闷闷不乐,回到自己房中便长吁短叹。
到了第二天中午,王夫人、薛宝钗、林黛玉众姊妹都在贾母房里坐着,有人回报:“史大姑娘来了。”一时间,果然见史湘云带领众多丫鬟媳妇走进院来。宝钗黛玉等忙去阶下迎见。年轻姊妹们经月不见,一旦相逢,其亲密之情自不必细说。进入房中后,也请安问好,一一见过。贾母说:“天热,将外头的衣服脱了吧。”史湘云忙起身脱衣。王夫人笑道:“穿这么多做什么?”史湘云笑道:“都是二婶婶叫穿上的,谁愿意穿这么些!”一旁的宝钗笑道:“姨娘是不知道,她还爱穿别人的衣裳。记得去年三四月里,她在这里住着,竟把宝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额子也勒上,猛一瞧还以为是宝兄弟,就是多了两个坠子。她站在那椅子后,哄得老太太直叫:‘宝玉,你过来吧,小心那上头挂的灯穗子招下灰来迷了眼。’她只是笑,并不过去。后来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老太太才看清,说:‘扮成男人倒好看了。’”林黛玉道:“这算什么。前年正月里接了她来,住了没两天便下起了雪,老太太的一个崭新大红猩猩毡毛斗篷放在那边,一不注意她便披上了,又大又长,她就拿条汗巾拦腰系上,和丫头们在后院玩推雪人,一跤栽进沟里,弄了满身泥水。”说完,大家想着那情形,一哄而笑了。宝钗向那边的周奶妈问道:“周妈,你们家姑娘还是那样淘气么?”周奶娘也笑了。迎春笑道:“淘气也就罢了,我就嫌她爱讲话。睡在那里了也还叽叽呱呱,说一阵,笑一阵,也不知哪来的那么些话。”王夫人道:“只怕如今好些了。前日有人家来说亲,眼看着要有婆婆家了。”贾母问道:“今儿是住下,还是回家去?”周奶娘笑道:“老太太没看到连衣服都带来了,可不要住两天?”史湘云问道:“宝玉哥哥不在家吗?”宝钗笑道:“她不记挂别人,只想着宝兄弟,两个人好憨的。可见还未改掉淘气。”贾母道:“如今你们都大了,别提小名儿了。”
正说着,宝玉来了,笑道:“云妹妹来了?怎么前日打发人去接你,你倒不来?”林黛玉道:“你哥哥得到好东西,等你来呢。”史湘云问:“是什么好东西?”宝玉笑道:“你倒信她?几天不见,长高了。”湘云笑道:“袭人姐姐可还好?”宝玉道:“多谢你记挂着。”湘云道:“我给她带好东西来了。”说着,拿出手帕来,上面挽着个疙瘩。宝玉道:“这有什么好的?你倒不如将前日送来的那种绛纹石戒指带两个来给她。”湘云只管笑着,打开手帕道:“看,这是什么?”众人一看,果然是上次送来的那绛纹戒指,一包里有四个。
林黛玉笑道:“你们瞧瞧她想的主意儿。前日打发人给我们送来时,就把她的也带了来岂不省事?今儿巴巴地自己带过来,我当是什么新奇物,原来还是这东西。你真真是个糊涂人。”史湘云道:“你才糊涂呢!我把理由说出来,大家评评看,谁糊涂?给你们送东西,就是差来的人不用说,拿东西一看,就知道是送给姑娘们的了;若是给她们送东西,这得我先告诉来人,这是给哪个丫头的,那是给哪个丫头的。那差来的人听得明白还好,糊涂些的,丫头的名字他都不记得,混闹胡说的,反将你们的东西都搅混了。若是打发个女人来,平日知道的倒还罢了,偏偏前日打发个小子来,要怎么说丫头们的名字呢?横竖我亲自带来,岂不清楚明白?”说着,把四个戒指放下,说道:“袭人姐姐,鸳鸯姐姐,金钏儿姐姐,平儿姐姐各一个;这正好是四个人的,难道小子们能记得这么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