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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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啊,讲述这些细节可不是愉快的事。有人说,回顾痛苦的往事是一种乐趣,可是到今天我还不忍去重提这段时光。道德的堕落,掺和着肉体的痛苦,形成了我不愿详谈的过于痛苦的回忆。我并不责怪那些冷眼待我的人,我觉得那都是意料之中而又无可奈何的事情。一个普通的乞丐常常是招人怀疑的对象,一个穿着体面的乞丐就更是如此了。固然,我乞求的只是工作;然而,可是谁又该为我提供工作呢?当然,这跟那些第一次看见我、对我一无所知的人毫不相干。至于那个不肯让我用方巾换面包的女人,也难为她了,如果她认为我的提议有点不对劲,或者这笔交易不合算,那么她是对的。现在让我长话短说吧,我对这个话题已经厌烦了。

天刚黑时,我经过一家农舍。农夫正坐在敞开的门口吃着面包干酪的晚餐。我停了下来,说:

“你能给我一块面包吗?我实在饿坏了。”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不过并没答话,他从面包上切了厚厚的一块递给我。我猜他没有把我当乞丐,而是把我当作一个古怪的想尝尝他的黑面包的小姐。我一走到看不见他房子的地方,就坐下吃了起来。

我不指望能投宿在屋檐下,便到前面我提到过的那个林子里去寻了个住处。可是我这一夜过得很遭,休息不时被打断;地面很潮,天又冷;此外,不止一次有人闯进来,从我附近经过,使我不得不一再换地方;没有一点安全和清静的感觉。天快亮时,下起雨来;一下就是整整一天。读者,请别要我再详尽地叙说这一天的情景了,我跟以前一样找工作,跟以前一样遭冷眼,也跟以前一样饿着肚子。不过有一次我吃到了一点东西。在一所村舍门口,我看见一个小女孩正要把一点冷粥倒进猪槽,“把这个给我,好吗?”我问。

她瞪着眼睛看我,“妈妈!”她嚷道,“有个女人要我把粥给她。”

“好吧,孩子,”里面一个声音回答道,“要是她是个要饭的,就给她吧。猪也不吃的。”

女孩把那已经成块的粥倒在我手里,我便狼吞虎咽地把它吃下去了。

当湿润的暮色渐浓的时候,我在一条很冷清的马道上停了下来。我已经在那条马道上走了一个多小时了。

“我没力气了,”我自言自语地说,“我觉得再也不能往前走了。今天晚上我又要露宿在外吗?雨下得这么大,难道我得把头枕在又冷又湿的地上吗?我只怕别无选择了;因为,谁会收留我呢?但这样对我来说实在太可怕了,带着饥饿、乏力、寒冷的感觉,再加上孤苦伶仃,这完全绝望了。不过,我很可能捱不到早晨就死掉了。我为什么不能心甘情愿地接受即将来临的死亡呢?我干吗还要苦苦挣扎着去维持毫无价值的生命呢?就因为我知道,或者说相信,罗切斯特先生还活着。再说,因为饥饿和寒冷而死去,是人性绝不能甘心承受的一种命运。噢,上帝!再支持我一会儿吧!帮助我——指引我吧!”

我呆滞的目光扫视着四周朦胧迷茫的景色。我发觉自己已经远离村子,几乎快看不见它了。它周围的耕地也已经消失了。我过大道穿小径,又一次走近了那一大片荒野。这会儿我离那黑黝黝的小山,不过隔了几块田野,那儿几乎还没有开垦过,差不多和原来的石楠地一样荒芜,一样贫瘠。

“唉,我宁愿死在那儿,也不愿死在街上或者人来人往的大路上,”我心想,“而且让乌鸦跟渡鸦——如果这一带有渡鸦的┗啊—把我的肉从骨头上啄去,也远比被装在救济院的棺材里,在穷人的义冢里烂掉要强。”

于是我转向小山,走到了那里。现在就剩找个可以躺下的低处,即使不感到安全,至少觉得隐蔽一些就行了。可是,整个荒原的表面看上去都是平坦的,只是色彩有些不同;沼地上长满苔藓和灯芯草的地方都是绿色,在干土上只长石楠的地方都是黑色。尽管天已转黑,我还是能看出这些变化,虽然那只是明暗的差别,因为颜色已随日光消褪了。

我的目光正从这片昏暗的高地上方,沿着那消失的远处景色中的荒野边缘游弋,这时在远处荒原和山脊之间一个隐约可见的地方,突然闪现了一点光亮。“那是鬼火。”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我料想它很快会熄灭。然而它却继续亮着,并且很稳定,既不后退,也不前进。“那么,它是堆刚燃起的篝火么?”我心存疑问。我注视着,看它是否会扩大;可是,不,正像没缩小一样,它也没扩大。“也许是房子里的一支蜡烛,”我于是这样猜想着,“不过,即使如此,我也永远到不了那儿,太远了。而且即使它离我不到一码,又有什么用呢?我只能敲敲门,结果只会被当面关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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