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我就在你的身边。简,那些梦还压抑着你的精神吗?神经质的小东西!忘掉那幻觉中的痛苦,只想你现实中的幸福吧!你说你是爱我的,简特。是的,我是不会忘记的,也是你不能否认的。那些话并没有只到你的嘴边就含含糊糊地消失了。我听着是既清楚又温柔,也许稍微有点庄严,但是却像音乐般悦耳。——‘我想有希望和你一块儿生活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爱德华,因为我爱你。’你爱我吗,简特?再说一遍。”
“是的,先生——我爱你,全身心地爱你。”
“那么,”他沉默几分钟后说,“这就怪了。那句话却痛苦地直刺进我的心窝。为什么呢?我想那是因为你说的时候带着那么认真和虔诚的劲头,因为你抬头看我时你的那种凝视里透着极度的忠实、真挚和虔诚。那太让人难受了,仿佛是个神灵在我身边似的。显得坏一些吧,简,你是知道怎样显出这种神情的。作出你那粗野、羞怯、恼人的微笑吧,告诉我你恨我——嘲笑我,激怒我吧,什么都行,可就是别感化我。我情愿发怒也不愿悲伤。”
“等我把我的故事讲完,我会戏弄你、激怒你的,但是请你先听我讲完。”
“我想,简,你已经讲完了。我想我已经发现了你忧郁的根源就在于做了个梦!”
我摇摇头。“什么?还有吗?我可不相信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可事先警告你,我是不相信的,说下去吧!”
他神情不安,举止有些焦躁,这令我吃惊,但是我还是继续讲了下去。
“我又做了一个梦,先生。梦见桑菲尔德府成了一片凄凉的废墟,成了蝙蝠和猫头鹰的栖息之所。我想房子整个雄伟的正面只剩下一堵像贝壳样的墙,很高,但看上去很单薄。在一个月明之夜,我漫步穿过围墙内遍地杂草。我一会儿,在大理石壁炉上绊了一下;一会儿在掉下来的残梁又碰了一下。我裹着披巾,仍然抱着那个无人知晓的小孩。我没法将他在什么地方放下,不管我的双臂多么疲劳——也不管他的重量是如何妨碍我走路,我都得抱着他。我听见路上远远的有马奔跑的声音,我肯定那是你,而你要到遥远的国度去,而且要去好多年。我就发疯似地不顾死活急忙爬上那堵薄墙,急于想从墙顶看你一眼。石头从我脚底滚落下去,我抓住的藤萝枝条松脱下来,那小孩吓得紧紧地抓住我的脖子差点将我掐死。我终于爬到顶上,看见你像个黑斑,在那白茫茫的路上越来越小。一阵阵风刮来,我却站不住了。我在那狭窄的墙顶上坐了下来,把吓坏的孩子在我膝上哄睡。你在大路上转了个弯,我俯身向前去看最后一眼。墙坍塌了,我不由得一晃,膝上的孩子滚了下去,我也失去重心,跌了下去,也就醒了。”
“简,现在讲完了吗?”
“前言完了,先生,正文还没有开始呢!醒来时,一道亮光照得我眼花缭乱。我想——哦,天亮了!可是我搞错了,那只不过是烛光。我以为是索菲娅进来了。梳妆台前放了一支蜡烛,我临睡前将结婚礼服和面纱挂在壁橱里的,现在壁橱的门却打开了。我听到那里有撄撄蔹莸纳音,便问:“索菲娅,你在干什么?”没人回答,可是有个身影从壁橱里出来了,拿起蜡烛,高高举着,察看着从旅行包垂下来的衣服。“索菲娅!索菲娅!”我再一次叫道,可她还是不回答。我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俯过身去,先是感到吃惊,然后是困惑,接着我全身血管里的血一阵冰凉。罗切斯特先生,那不是索菲娅,不是莉娅,也不是菲尔菲克斯太太,不是的——不是的,我敢肯定,我现在还能肯定,甚至不是那个奇怪的女人格雷斯·普尔!”
“准是她们中的一个。”我的主人插话了。
“不是的,先生。我庄严地向你保证,绝对不是。站在我面前的身影是我以前在桑菲尔德地区从没有见过的。那身高和体形我都很陌生。”
“描述一下吧,简。”
“它看起来像个女人,先生,又高又大,又厚又黑的头发长长地披在背后。我不知道她穿着什么衣服,又白又笔挺,但究竟是长袍,是被单,还是裹尸布,我说不上来。”
“你看到了她的脸吗?”
“开头没有,先生。可是不久她就拿起了我的面纱,把它举起来,久久地盯着它看,然后把它披在头上,转过身去照镜子。就在这时候我从那暗黑的长方形镜子里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的面容和五官的影像。”
“是什么样子的?”
“我觉得很可怕,像鬼一样——哦,先生,我从未看见过像那样的脸!那是一张没有血色的脸——一张凶狠的脸。但愿我能忘掉那双骨溜溜转动的红眼睛和那张又黑又肿的吓人相。”
“鬼通常是苍白的,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