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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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喜欢坐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这块白色的干燥的石头突兀在小溪正中,要河才能到那里。那个石头可以容纳两个人,我和另外一个姑娘正好能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那时我选的伙伴是一个叫玛丽·安·威尔逊的姑娘。她聪明伶俐,善于观察。我喜欢和她在一起部分是因为她头脑机灵、点子多,部分是因为她的举止使我感到轻松。她比我长几岁,对世界比我了解得多,可以跟我讲许多我喜欢听的事情。和她在一起可以满足我的好奇心。对于我的缺点她也能宽容,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干涉或阻拦。她喜欢叙述,我喜欢分析。她喜欢讲,我喜欢问,所以我们相处得很融洽。通过交往,我们即使没有很大的长进,也获得了不少的乐趣。

这个时期,海伦·彭斯到哪儿去了?为什么我不与她度过这美好自由的时光?我把她忘了吗?还是我有眼无珠对她纯洁的友情感到厌倦了呢?的确,我刚提到的玛丽·安·威尔逊比不上我的第一个相识:她只会给我讲有趣的故事,回答一些我一时兴起的生动尖刻的闲聊。而海伦,如果我没说错的话,则有能够使有幸欣赏到她谈话的人品味更高超的东西。

读者,真的,我知道这点,也感觉到了这点。尽管我不是个完人,有许多毛病,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优点,但我永远不会厌倦海伦·彭斯,也不会停止对她的眷恋,这种情感同任何曾激励我心的情感一样都同样地强烈、温存和令人崇敬。海伦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默默地对我表示出一种忠实的友谊,从未因心情不好而使之受到损害,也从未因恼怒而使之动摇,我又怎么会不眷恋她呢?可是,海伦现在病了,几个星期来,她已离开了我的视线,不知被搬到楼上的哪个屋里去了。有人告诉我她没和得伤寒的病人在一病室,因为她得的是肺病,不是斑疹伤寒。由于我的无知,还以为肺病是小病,只要经过护理,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转的。

我的想法由于如下的事实而更加强了。她偶尔在风和日丽的下午下楼一两次,由谭普尔小姐带到园子里来,但每次,我都不准去和她说话,只能从教室的窗户上看看她,而且又看不清楚,因为她裹得严严实实,远远地坐在走廊上。

六月的一天晚上,我与玛丽·安在树林中呆得很晚。我们像平常那样离开其他人走了很远,结果迷路了,不得不到一所孤零零的茅草屋问路,屋里住有一男一女,他们养着一群以林间野果为食的半野的猪。等我们回去,已是明月当空。花园门口有一匹小马,我们知道是外科医生的。玛丽·安说她觉得肯定有人病重了,因为这么晚了还去叫了贝茨先生。她走进房子,我却在外面呆了几分钟,把我在林子里挖的一把根栽在我的花园里,因为我担心明天栽它们会枯萎的。做完这事,我又耽搁了一会儿,沾上露水的花闻起来很香,这是个多么可爱的夜晚啊,这么宁静,这么温暖,西边的天际依然一片光亮,预示着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月亮如此庄严地在东方升起。我注意着这一切,像孩子似的尽情欣赏着,这时脑海里第一次出现了这种想法:

“现在生病在床、面临死亡是多么悲哀啊!这个世界是美丽的──而被迫离开它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多凄惨啊!”

此时,我的大脑才头一次认真费神地去理解以前被灌输的关于天堂和地狱的事。它第一次畏缩起来,不知所措了,它第一次瞻前顾后,左顾右盼,却只见周围是无底的深渊。它只感到它所在的一个点──现在,其他的一切都是茫茫迷雾和空洞洞的深渊。一想到在这混乱中摇摇下坠,它就发抖。正想着,我听到前门开了,贝茨先生走了出来,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护士。她看着他跨上马离开后,正要关门,我朝她跑了过去。

“海伦·彭斯怎么样了?”

“很不好。”她答道。

“刚才贝茨先生是看她吗?”

“是的。"

“他对她的病怎么说?”

“他说她在这儿不会很久了。”

倘若是昨天听到这话,那就只会被理解为她就要被送到挪森伯兰她自己的家里去。我是怎么也不会怀疑这意味着死亡。但是现在,我立即就明白了,它是清清楚楚地告诉我,海伦·彭斯在这世上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她将要被送到亡灵的世界,如果有这么个世界的话。我感到一阵恐怖,一种令人震颤的悲哀,然后是一种愿望,一种要见她的愿望。我问她躺在哪个房间。

“她在谭普尔小姐的房里。”护士说。

“我可不可以上去与她说话?”

“啊,不能,孩子!这是不可能的。现在你该进来了。外面已经降了露水,如果还呆在外面,你会发烧的。”

护士关上前门,我从通向教室的侧门进去。我进来的正是时候,正好九点,米勒小姐正叫学生上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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