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叶圣陶的创作

叶圣陶作品精选[电子书]

正是通过对人生常态的抒写,叶圣陶的创作产生了一种特别的魅力:亲切。读他的作品,就好像一个老朋友,和你面对面谈心一般,所谈的都是寻常事情,但又不仅仅是寻常聊天。他特别善于将大的时代风云际会化入小的个人生活历程,以个人遭遇自然地折射出时代变迁。这方面的代表作就是长篇小说《倪焕之》。这部作品实际上是一个普通知识分子的心灵史。但是它读来并无任何高深之感。即使在今天,那些怀抱着先进知识与文化,却身处落后封闭之地的中小学教师如果读读这篇小说,我相信仍然会产生许多感慨。郁达夫的作品中也有这样类似的教师,他们都是归国的留学生,对周围落后的一切都看不惯,与身边的环境格格不入,最后要么是逃离,要么是发狂,如《茫茫夜》中的于质夫。而倪焕之却要平和亲切得多,作为一个本地师范的毕业生,他并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想做一些踏实的事情。但他发现自己总是不能完全把握自己所做的一切,许多事情会适得其反,令他感到总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他身不由己。像于质夫那样极端的痛苦情绪对我们来说是遥远的,而倪焕之那日常生活中既有所希望追求,又有所不满压抑的心绪倒更能和我们沟通。

叶圣陶具有讽刺的天赋,其最大的特点也仍然是平淡。他写的都是寻常人的寻常弱点。他笔下的知识分子,也和平常的饮食男女没什么太大区别。辛辣的嘲讽固然是我们所需要的,而平淡的讽刺也别有风味,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更具有深厚的力量。《搭班子》、《某城纪事》,还有上面提到的《潘先生在难中》,都是这方面的精彩之作。叶圣陶还具有细腻刻画心理世界的才华。《隔膜》以近乎意识流的独白手法展示出这样一个人的精神空间:他渴望与别的心灵交流而不得,总是面对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人与人之间的隔膜,而永远无法将它打破。鲁迅在创作中也非常关注这样的主题,他将这样的“隔膜”称为“厚障蔽”。《孤独》更是这方面的杰作,小说对一个老年人孤独寒寂而又渴望关怀的心理的描写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特别是老人为了让孩子叫他一声而特意买橘子给孩子吃的细节,读来催人泪下。但小说并不仅限于渲染一种悲惨的人生景况,它的主要意义在揭示一个完整的,年轻人所无法理解的老年人的精神世界。总之,叶圣陶笔下的精神世界,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冲突或无法解决的矛盾,而同样是侧重于一种日常心境,深入发掘其中的种种微妙意味。

叶圣陶的散文和他的小说一样,也充满了平和之气,和周作人的冲淡之作不无相似。但周作人的散文,总有点精神贵族的味道,那隐居于“自己的园地”中的境界对于大多数在寻常人生中挣扎的读者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叶圣陶则不同,他的散文更加朴素,追求一种明白如话、平淡似水的品格。但他决不会为平淡而平淡。当生活需要他大声疾呼愤怒谴责的时候,他决不会摆出世外高人的模样,而会情不自禁地发出心底的怒吼。叶圣陶的童话清新美丽,但并不刻意追求离奇的情节。他的童话蕴涵着对诚实、谦逊、善良、勇敢等人类基本天性的歌颂和追求,特别富有童心童趣。

我们总是更加关注那种充满了起伏跌宕的文学,因为它们更具刺激性,如酒;但我们同样不可忽视另一种文学,回为它们抒写了人生的底色,如水。叶圣陶的创作就是后一种文学的代表。这些文字在任何时代都难以获得轰动效应,但是任何时代的人们读到这些文字,都会从心底觉得亲切。叶圣陶在抒写人生与人性常态的同时,还形成了规范的现代白话文语言应用范式。他的小说、散文、童话均有入选中小学语文教材,是现代白话文文法运用的范本。而他本人,在建国后也曾多次参与国家重大文件的文字润饰工作。要了解并熟悉运用现代白话文,多读叶圣陶的作品,是一条可行之路。

本作品选,包括了叶圣陶小说、散文、童话的代表作,既注意侧重其创作的高峰期,也注意涵盖其创作的各个历史时期。所选小说、童话涉及了他所有的小说集和童话集,所选散文则包括了他建国后,直到新时期的散文名篇。这里要说明的是,叶圣陶“五四”时期还有一些诗歌创作,并曾与朱自清等人合出过诗集《雪朝》,但因数量不多,在其整个创作中并不占主要地位,故未选。对文学史有专门研究兴趣的人士可以通过专业途径了解这些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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