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十九

父与子[电子书]

“我把东西都撂在你家了。”巴扎罗夫应声道,并未扭过头。

“为什么他也不问一问我干吗走,而且像他一样走得突然?”阿尔卡季想,“我为何要走,他又为了什么呢?”他依然思忖着。他无法找到令自己信服的答案,而心里充满了酸楚。他觉得,离开这种习惯的生活,他会痛苦;可一个人留在这儿又显得有些奇怪。“他们之间准是出了什么事,”他自己推测道,“他一走了之,我干吗还令人厌恶地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呢?这只会更招她烦,这样我就连最后的希望都化为泡影。”他开始想象着安娜·谢尔盖耶夫娜的面容,可另一张面庞渐渐没过了这个年轻寡妇美丽的容颜。

“可惜也见不到卡佳了!”阿尔卡季对着枕头喃喃道,一滴泪水已经洒落在枕头上……忽然他将头发一甩,大声道:

“西特尼科夫这笨蛋何苦跑到这儿来?”

巴扎罗夫在床上先是一动,然后说:

“老弟,我看你还是蠢。我们需要西特尼科夫这种人。你得明白,这种傻瓜派得上用场。不一定只有神仙才会烧瓦┕蓿 …”

“嘿嘿,喝!……”阿尔卡季心想,这瞬间巴扎罗夫深不可测的傲慢劲才露出头来,“你我都是神仙吗?或许——你是神仙,我是傻瓜?”

“对了,”巴扎罗夫沉着脸又说,“你还是蠢。”

第二天当阿尔卡季说他和巴扎罗夫一起离开时,奥金佐娃并没显示出特别吃惊;倒是显得心不在焉,有些疲惫。卡佳庄重地望着他一言不发,老公爵小姐却高兴地在自己披肩下面划十字,这些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不过西特尼科夫可惊慌透了。他刚穿了身漂亮考究的新装(这次不是斯拉夫派服装)来吃早点;昨天派去伺候他的仆人见他带了那么多衬衣,着实吃惊不小,可朋友们却抛下他突然要走了!他像被赶到林边的兔子一样奔来奔去,然后突然惊惶失措地对女主人哀声道,他也打算走。奥金佐娃并没挽留。

“我的马车很舒适,”这个不幸的小伙子转向阿尔卡季道,“我可以带您,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可坐您的四轮敞篷车走,这样恐怕更方便些。”

“谢谢,可是您并不顺路,而且到我那儿还远着呢。”

“没关系,没关系;我时间很多。况且我往那个方向还有事要办。”

“包税的事?”阿尔卡季以蔑视的口气问。

西特尼科夫已陷入绝望,一反常态地连笑都没笑一下。

“我向您保证,我的马车非常舒适……”他嘟哝着,“都有座位。”

“别拒绝麦歇西特尼科夫叫他不痛快吧。”安娜·谢尔盖耶夫娜说。

阿尔卡季瞥了她一眼,深深地埋下了头。

早饭后客人们该出发了。和巴扎罗夫道别时,奥金佐娃朝他伸出手说:

“我们还会再见的,是吧?”

“听候您的吩咐。”巴扎罗夫答。

“那么我们还要再见面。”

阿尔卡季头一个走下台阶:他爬上西特尼科夫的马车。管事恭恭敬敬地扶着他,可他恨不得揍他一顿或痛哭一场。巴扎罗夫也上了四轮敞篷车。到了霍赫洛夫斯基新村,等旅店掌柜费多特套好马,阿尔卡季带着往日的微笑,走近四轮敞篷车,对巴扎罗夫道:

“叶夫根尼,带上我吧;我想上你家去。”

“坐吧,”巴扎罗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西特尼科夫正围着他的马车轮子踱来踱去,使劲吹着口哨,听到这些话,他只能张开大嘴看着阿尔卡季沉静地从马车上拿下自己的东西,坐到巴扎罗夫旁边,对原来的旅伴彬彬有礼地点点头,叫道,“走吧!”车轮辘辘转着,很快从视线中消失了……西特尼科夫只好窘窘地瞅着自己的车夫发愣,车夫正在用鞭子玩着拉边套马的尾巴。西特尼科夫跳上自己的马车,对两个过路的农夫怒吼一声:“戴上帽子,傻瓜!”便朝城里驶去,到了城里已很晚了,第二天在库克申娜家中他大骂那两个“讨厌、放肆的家伙”。

坐在驶向巴扎罗夫家的敞篷马车上,阿尔卡季紧紧地握着巴扎罗夫的手,久久不说话。巴扎罗夫好像明白了他的握手和沉默,并且十分珍视。昨天他整夜没睡也没抽烟,并且近几天来都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低低拉到前额的制帽下,他消瘦的侧影显得更阴沉,线条更嶙峋。

“唔,老弟,”他终于启口道,“给我支雪茄……再看看,我舌头大概发黄吧?”

“发黄。”阿尔卡季答。

“唉,雪茄也没味儿了——机器散架了。”

“你最近真变了。”阿尔卡季道。

“没事!会好的。只有一件事烦——我母亲心肠太好:如果你不把肚子撑得圆圆的,一天不吃下十顿,她就要操心伤神。父亲还好,他见多识广。不,不能再抽了。”说着便把雪茄扔到道边尘土中。

父与子